见周梁仰头盯着飘到上空的烟雾愣神,钟飞白走过去,一把勾住他脖子,“自己一个人躲这儿快活,你好意思?”
“别烦。”周梁甩开钟飞白胳膊,将刚抽完的烟头扔进灭烟器,又掏出烟盒。
“好好好,不烦,晚上给你找个小帅哥。来,抽我的。”钟飞白顺手抽出一根烟,主动递到周梁嘴边,随后冲林巡使了个眼色。林巡会意,赶紧掏出打火机,狗腿地凑上去递火,“梁哥,火在这儿。”
跟前有人伺候着,兄弟也是出于关心,周梁收敛情绪,衔着香烟微微低头凑近火源,轻轻吸了两下。烟吸进肺里,他才觉得又舒服了些,脑子里的赵小宽也不那么上蹿下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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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有完没完啊?人不想搭理你还上赶着犯贱,懂什么叫好聚好散么?跟你玩一玩还当真了?实话告诉你,他就不是真的同性恋,为什么跟你玩,不用我再提醒了吧?不然你以为他能看上你什么?看上你的油条配方?”
“别再来骚扰他,给自己留点体面,像个男人吧。”
直白而讽刺的语音消息,赵小宽连着听了好几遍,像是听不懂中国话一样。每一个难听的字眼里,都带着浓浓的嘲笑,在嘲笑他的愚蠢。他隐隐猜中开头,却不知“腻了”的背后,竟藏着满满的恶意。钟飞白不光拉了线,还什么都知道,原来周梁不是同性恋,怪不得……
村里老辈人常说,男孩学走路不能早,早了长大以后会很辛苦。赵小宽16个月大的时候才学会走路,小小的个头一摇一摆,屁股还总往左边甩,动不动就摔跤,跟小鸭子似的。他奶奶笑着跟他在屁股头后扶,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咱们小宽长大了铁定有福气!
然而这份福气,并未降临在赵小宽身上,随着摔跤次数的增加,他走路越来越像个小瘸子。整日早出晚归,为了生计奔波的赵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连夜带着儿子赶到镇上医院挂急诊。
赵小宽患上的是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期,症状还有点严重,只能开刀做手术。小小年纪的他听不懂医生说的话,也看不懂父亲脸上的哀愁,一个劲儿地叫着“奶……奶奶……”
六岁以前的事,赵小宽不记得了,只知道因为身体的畸形和残疾,村里闲言碎语从来没停过,是那种想起来就得念叨两句的程度。村民们看到他,会流露出怜悯的眼神,嘴里还会嘀嘀咕咕。
那些车轱辘话,七岁的他早听厌了,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怜,跟村里别的小男孩没什么不一样。就像他爸说的,除了不能当外人面随便脱裤子,他就是个男孩,将来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果人生有选择,赵小宽要求不高,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男人。经历过童年与自我认知的煎熬后,他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公,可自卑感却在16岁那年进入大城市,接触到不一样的世界和人群,继而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一点一点地从心底里冒出来。
直到小本生意有起色,手头也攒下三十万的积蓄,赵小宽才觉得有点底气,可以找对象了。他下载交友软件,尝试着寻找一个不会介意自己的同性伴侣,要是处得来,就定下来好好过日子。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人生理想,于赵小宽而言,却并不简单。他真诚对待每一个网友,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小心维护的身体缺陷,会成为周梁一时新鲜的乐子,还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想到沦为笑柄的自己,愚蠢的自己,赵小宽只觉得胸闷气短,浑身抖得厉害。持续燃烧的怒火烧灼着本就不堪刺激的心脏,他再也无法冷静,失控爆发,紧握着的拳头狠狠砸向墙面……
……
赵小宽虚脱地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受伤流血的指关节,脑子里循环播放着钟飞白说的那些话。说的是啊,真正的同性恋,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种天生畸形的男人,只怕会避如蛇蝎,就像钟飞白最初的态度。
把整件事想通的过程太痛苦了,回忆过去的每一秒都在疯狂折磨着赵小宽,他不由自主地想了很多很多周梁的好,一想到那些好的背后是能剥他皮抽他筋的恶,涌上心头的怨恨与愤怒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指关节传来阵阵的痛感,像是在抗议他的自虐行为,他用力握紧拳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黏着血的伤口被崩开,痛感变得越发强烈,他在心里反问自己,疼吗?
疼就对了,只有疼了才能长记性,以后就不会再犯蠢了。
“小伙子,前面那条路这个点堵车的,我帮你换条道啊,距离都差不多的,不放心么自己看看导航哇。”
副驾上坐着的年轻人从上车报完地点后,就一直低头不吭声,出租车司机以为自己普通话不标准,又重复了一遍。
“哦,谢谢师傅。”
“没事没事。看你好像挺急的,早点送你过去。”
司机纯粹好心,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另外条道上的车比平时多不少,好在就堵了半个小时。到酒店门口,已经八点多,赵小宽只认出照片里的背景,不知道宴会厅具体位置。这么大的酒店,一个个找太浪费时间,但不管在几楼,找钟飞白就行了。他已经无所谓会不会激怒对方,反正那两人肯定会有接触,能让周梁知道他来了就行。
赵小宽打开微信,拨通钟飞白语音电话,结果提示异常,自己被对方删了。他默默收起手机,朝酒店后方的露天停车场走去,边走边想,如果今晚碰不到周梁,那他赵小宽认栽,活该被人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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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部电梯皆是人满为患,周梁让钟飞白他们先下去,自己跟家人等第二趟,停车场汇合。周文鸿瞥了小儿子一眼,低声叮嘱道:“明天还要回南州,早点回来睡觉,别不知轻重。”
周梁不想说话,难得没反驳他爸。
舒韵心疼,不满丈夫对儿子的态度,“乖乖难得才回来,你就让他出去跟朋友玩会儿,怎么了?”
周文鸿无奈道:“你就惯着他吧。”
“老古董。”舒韵又笑眯眯地看向长子,“大宝,你也多抽时间陪陪女朋友嘛,别整天忙着工作,不知道关心人。”
“……”周政最吃不消母亲突如其来的关心,也吃不消自己的小名,他点头应了声。
下了电梯,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起散步,周文鸿与妻子关心起小儿子近况,一个问工作,一个问生活。周梁有点烦他爸妈的唠叨,压着情绪敷衍道:“都挺顺心的,你们别问了。我先过去了。”刚说完,前头停车场入口传来不小的动静,他循声望去,钟飞白和一个穿着短袖裤衩、光着脚的男人扭打在一起,林巡正在拉架,边上已经开始有人围观。
在看到独属于赵小宽的身体特征时,周梁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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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聚好散】
“别再打了!他一残疾人你跟他较什么劲啊?让人看笑话。”林巡死死抱住钟飞白,劝他冷静,胳膊冷不丁被爬起来反击的赵小宽给抡到,他哎哟叫了一嗓子,“你也冷静点啊!”
钟飞白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拳头直接往脸上招呼,疼得他怀疑人生,不敢相信老实巴交的赵小宽居然敢动手打他。
“松开!我今天还就跟他干上了!”他上半身动弹不得,边吼边挣扎,抬脚就要踹赵小宽肚子,被及时赶到的周梁一掌推开,“干什么呢这是?!”
兄弟的制止无疑是火上浇油,钟飞白吃惊地看着周梁扭头就去关心赵小宽脸上的伤势,问他还有哪里疼,顿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怒骂道:“这傻逼冲上来就打人,跟他妈疯狗似的,你还帮着他?”
虽然是他动的手,可是你先动的嘴啊!林巡觉得钟飞白早晚得吃亏在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上。当事人都来了,他不想再瞎掺和,使劲拖着钟飞白往后撤,眼前突然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一幕。赵小宽面部狰狞,跟疯了一样,在周梁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揪住他衬衣领口,抡起拳头,又快又狠地朝他脸上重重砸去。
“乖乖!”
远处传来一声惊叫,舒韵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被人打得摔倒在地上,吓都吓死了。周政来不及安抚母亲的情绪,飞快奔了过去。
几天的努力,在见到周梁那一刻,瞬间付诸东流。赵小宽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人还是很熟悉,还在犯贱地想着他,忍不住想靠近他,想知道他近况如何,想和他说说话,更想问问他钟飞白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交往”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过他,哪怕一丁点都行。
赵小宽对周梁的怨恨里,掺杂着数不尽的思念。这股自取其辱的思念反复摧残着他,他痛恨自己的鬼迷心窍,更痛恨周梁的虚情假意,想不明白为什么连感情都可以随意糊弄,为什么能伪装得那么真,为什么要让他喜欢上这个人。
面对周梁又一次的虚情假意,心底那些积压数日、难以宣泄的负面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强烈的不舍与不甘使得赵小宽彻底丧失理智,他完全被怨恨所操控,顺势骑在周梁身上,双拳轮番对他进行攻击,并歇斯底里地怒喊着,“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啊?!我让你再欺骗我!让你再欺骗!”
赵小宽那双揣了三年多面的手劲大得吓人,速度奇快,周梁整个脸跟火在烧似的,尤其鼻梁骨剧痛难忍,鼻子好像还流血了。他被打懵了,烦躁了一晚上的情绪也在对方的暴殴之下,直冲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