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羽推门而入,看见宋初一早已经换过衣物,在教寍丫识字,丝毫无方才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样。

“坐吧。”宋初一转过身来。

籍羽在对面的垫子上跪坐下来,道,“某令人去方圆十里探查过了,雪并不深,官道上有商队往来,积雪几乎被清除,只是结冰之后道上有些滑。七里以外的地方并无大雪,若这两日雪势不变大的话,可以按时出发。”

“善。那便交代下去,这两日多加休息,顺便去添买路上所需。”宋初一道。

“嗨!”籍羽领命,正要起身退出去,却听宋初一道,“籍师帅,我欲拜你为师,教我防身的功夫吧。”

籍羽怔了一下,拱手道,“先生乃是博学之士,某只是一介武夫,不敢为先生之师,先生若是想学。某自当倾囊相授。”

“夷先生的学生,岂能是只是一介武夫。”宋初一看着籍羽,见他神色不改,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收她这个徒弟。便行了一礼,道,“既是如此,怀瑾先拜谢了。”

籍羽还礼,起身出去。

看着他关上门,宋初一垂眸,若有所思。

重生之后。宋初一前前后后遇到过的人也不算少,可是最让她另眼相看的不是那些士子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籍羽。

籍羽这个人,几乎从来不说废话,但凡说出口的,不是必须说,便是一针见血。他的心永远沉着冷静。且在宋国山林里相遇的第一面,宋初一便知道他是个极讲义气、有血性的男人。且用人不疑。竟有魄力将三万将士的性命托于她一个少年。这样一个人,定非池中之物。

所以,宋初一想要收他归己用。并非是想把他变为自己的下属或者仆人,而是想跟他建立一种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关系。

然而这世上,有才学有能力的人之间,很少会有永远的友情,因为追求不同,选择也不同。将来一旦各事其主,一夕为敌也尚未可知。便如她与闵迟之间,并不存在谁背叛谁。

宋初一恨闵迟,是因为他利用了与她之间的感情。倘若不是如此,就算闵迟那日率军破城,她也输的心服口服,不仅不会恨,还会叹服他的手段。

可,世事的变化不如人心难料啊!

宋初一微微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寍丫写字。

小姑娘握着笔,每一划都写的万分慎重,她知道笔墨、竹简都是贵重东西,一个卷普通竹简的售价对她来说都是天文数字。而识字,在她看来是高贵之人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宋初一在她心里就像是神一样,而眼下神眷顾她,还教她识字,寍丫很珍惜机会,亦更加尊敬宋初一。

“寍丫,我把你与母亲分开,你难过吗?恨我吗?”宋初一见她写完最后一笔,忽然问道。

寍丫连忙将笔放下,匍匐在宋初一面前,“奴不恨,先生对奴好,奴若是不知感激,心便是被狗吃了。”

这话没有任何雕琢,朴实至极,在宋初一听来却也是动听至极。

宋初一伸手扶她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卖掉你吗?”

这个问题,并不是询问寍丫,她兀自答道,“因为你的母亲是真的疼爱你,这份疼爱,使我不忍损毁。”

许多人吃不上饭便卖儿卖女,那可是从良民入里奴籍,永世不得翻身的啊!寍丫的母亲即使病入膏肓,女儿还是她的心头肉,不愿割舍。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丈夫卖女儿,但倘若不是那日季涣冲动之下,对她拍着胸脯用自己的命保证,绝不折辱她女儿,恐怕那妇人能拖着病躯一直跟随车队。

“人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自爱。”宋初一摸了摸寍丫水嫩嫩的小脸,微微笑道。

宋初一贩卖人口绝不带手软的,既然身为父母都不珍惜自己的孩子,她犯得着杞人忧天吗?可对于寍丫母女这样的,她也不会狠心糟践。

想起她家那个老叟,虽然被活活饿死这件事情很傻,但她永远铭记在心。

倘若……重生的再早十几年多好。

宋初一让寍丫带白刃出去玩,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静坐了半晌,她才从匣子里掏出地图,手指在秦魏之间一块空地上划着。

宋初一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却一直未曾去证实,是因为有点迷茫胆怯。她手指划着的地方,原本应该是阳城所在,可地图上所绘,是囊括在魏国领土之中,并无一个叫做阳城的地方。

是地图有误?还是她所知的世界发生了某些改变?

这地图,宋初一看了一路,虽一直不动声色,心底的某些地方却有些焦灼。或许一个月后就会达到原本阳城所在之处,那些一直回避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

倘若阳城不在了,那个自己还存在吗?

第八十七章 籍师帅好胸

砻谷不妄沐浴过后,来寻宋初一,敲门敲了许多遍都无人应,他心中担忧,便推门进去了。

一进屋便瞧见宋初一跪坐在窗边,面前摊着一张地图,而她静静看着外面,仿佛不知道他进屋。

砻谷不妄就想不通,那一张地图都快被她看烂了,有什么好看的?来时的路上,宋初一每天要看好几遍,他问起来,便说看的天下大势。可砻谷不妄知道,宋初一的记性很好,看那么多遍,说不定这地图早已经印在她脑海里,部署行程,根本不需要拼命的捧着地图看。

“老师。”坐了一会儿,砻谷不妄忍不住轻声唤道。

宋初一转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心觉得,穿上衣服之后,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副身板不错。

砻谷不妄见她神色还是不大正常,忧心道,“老师,可是计划遇到阻碍?秦公不答应?”

“倘若真的只是如此,那便好咯”宋初一吐出一串雾花,被窗外来的寒风卷走。

“只是?”砻谷不妄有些不淡定,声音拔高。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散漫的道,“你喊什么,吓我一跳。”

这么说,不是宋初一太自信满满,秦国如今正处于朝内大换血的时候,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倘若秦公不答应伐魏,她有许多理由可以去游说,能说服他的把握很大。可她眼下所遭遇的事情,仿佛在一片浓雾中,看不见前方,也看不见来时的路,这种迷茫、孤立于世的感觉,当真令人糟心。

“你瞧瞧这地图是否有误?”宋初一将图推至砻谷不妄面前,她决定立刻斩开迷雾。

其实,宋初一方才想了很久,心里也早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砻谷不妄虽则从未曾出过远门,但他读得书不少,尤其是兵家。读兵家之人,几乎没有不看地图的。前些日子,她一直在看这副地图,而且经常和砻谷不妄一起看的时候,手指会刻意划过那块地方,他都未曾说那里少了什么。

“这块地方,画的可对?”宋初一直接指到那块地方。

砻谷不妄看了半晌,道,“没有不对啊?只是籍姑城被画在了秦魏之间,分辨不出是哪国。”

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听到答案时,心还是沉了一些。即便砻谷不妄常常被她逗的团团转,但她从未怀疑他的智慧和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