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白玮倾笑了很久,她盯着自己苍白掌心交错的杂纹,“我觉得我掉入一个陷阱,逸辞。”

他手覆住按钮,将车窗一点点摇上去,在慢慢隔绝开白纬倾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过程中,周逸辞说,“有些人因为身份和职位,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每天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我已经尽到丈夫职责将你圈护在一个安稳的城墙中,免受伤害污染整整七年,是你自己想要跳出来被泼脏。”

“可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不是我父亲这两年不能满足你的贪欲你才会…”

车窗被完全关严,白玮倾后半句话留下的痕迹只剩下不断阖动的嘴唇,却没有半点声音。

周逸辞面无表情在这扇玻璃内,对外充耳不闻,而玻璃外的世界正在见证一个女人的崩塌,白玮倾不断拍打车窗嚎叫什么,砰砰的巨响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蜷缩。

吴助理在她身后冷眼旁观,直到白玮倾不再挣扎,她蹲在地上抓住车门扶手,大口大口喘息着,吴助理转身拦住一辆恰好路过减慢速度的出租,他将白玮倾抱起来,塞进车后座,然后伏在窗框上对司机交待了几句,他从口袋内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委托司机安全送到地点,那辆出租开走后,吴助理才拉开车门坐进来。

我们又等了片刻,直到路口被彻底疏通,吴助理一路将车开得飞快,但也尽力保持平稳,到达庄院时我发现车库内穆锡海开走的蓝车仍旧不在,我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如释重负。

紧赶慢赶总算赶回来了,不至于闯出大祸。

不过周逸辞似乎受了波动,一路都没有说话,白玮倾泪眼汪汪的控诉不可能对他一丝冲击都没有,到底是多年夫妻,哪怕再充斥着利益阴谋和背叛,旁人也取代不了这份情意。

白玮倾是第一个敢指责他自私奸诈无情决绝的女人,周逸辞从混出来那天起,所有人对他都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他虽然知道那些很虚伪,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大概是他太久没听到的控诉了。

周逸辞坐在车里没下去,吴助理告诉我公司事务繁重,最近接二连三出事,恐怕要返回去加班,我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周逸辞,小声叮嘱他注意休息,他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他心情复杂,现在听不进去劝,他只想一个人静静,我轻轻握了握他手,推开门下车,我绕到车头告诉吴助理千万开慢点,不要忘记催促周逸辞早睡,他朝我点头道别,让我放心,然后迅速调转方向开出小区。

我悄无声息进入庄园,曹妈正坐在客厅等我,她见我回来第一时间冲到我面前检查我是否安全完好,并且把手放在我腹部,小心翼翼试探什么,我说一点事都没有,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三太太以后不要单独出行,您每次都说很快回来,但一走就是多半天,幸好老爷和二太太也不在,否则怪罪下来我实在没胆子担待,您当可怜可怜我行吗?”

我挽着曹妈手臂一个劲儿朝她道歉,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她这人嘴巴软心眼也软,说了几句这件事也就揭过去。

大太太做了康复按摩后很早睡下,齐良莠十一点多打来电话说老爷和马政委临时有了其他安排,正在前往洗浴中心的途中,会再晚点。

管家挂断电话留在客厅等,我和曹妈上楼休息,我等她回房间关门后,又偷偷溜下楼,我找到管家说饿了,他吩咐值夜的保姆给我热了点饭菜和甜粥,我自己又拿了许多点心和肉,管家非常惊讶看着我端在手中的托盘上至少三四人量的吃食,“三太太要邀请谁一起吃宵夜吗。”

我笑着说,“邀请管家一起啊,你吃吗?”

他摇头说不饿,我垂眸看了看自己肚子,“我最近饭量大,忽然就这么能吃了。”

管家对穆锡海非常忠诚,他也愿意看到穆锡海老来得子的喜事,冲一冲这个家里的乌烟瘴气,也弥补沈碧成那件事对他的重创。管家笑着说只要三太太母子平安,不要说吃这些东西,就是龙肝凤髓,也想办法淘来。

我借口疲惫回房间躺着吃,将托盘端上二楼,我走得很慢,等我察觉管家目光不再追随我时,我迅速闪身藏匿在墙壁角落处,麻利把食物全部放进一个大的食盒内,然后从天台扶梯进入庭院外那扇十分隐蔽的小门。

吴助理告诉我周逸辞公司接二连三出事,竞标失败船厂事故以及内讧声讨和税务稽查致使他口碑损失惨重,许多账目也都在真真假假中切换得焦头烂额,似乎所有问题都在一夜之间爆发,朝他铺天盖地袭来,压得几乎透不过气。

其实周逸辞经商非常谨慎,团队也精明能干,在挑选项目投资方面很有见地与手段,他自己出纰漏的可能性太小,除非是竞争对手联合打压使绊,想要将他拉下来,一虎难敌群狼,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不过那些人也真够蠢的,想要扳倒周逸辞的人不计其数,这么多年有谁真的做到,他涉足的黑白领域都有极高地位,船厂是他的保护遁甲,江北是他的帝国天下,两方利剑保驾护航,想要扳倒难上加难。穆津霖和周逸辞的家族大战一触即发,连他都不敢直面进攻,一群时势制造出的假英雄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周逸辞在困境中的所有怒火,走出来后免不了又是一场报复性的屠杀。

他这个人狠毒起来,连他自己都不会放过。

我举着一根蜡烛沿石路走进地下室,我步伐很快,几乎是分秒必争,我必须赶在穆锡海齐良莠之前回房间,我猜测他回来一定会找我,我怀孕后他还没和我好好说过话,即便什么都没法做借着酒劲,今晚他势必到我房间休息。

我和沈碧成的一切接触,都必须在暗中悄无声息的进行,我唯一能求得掩护的人只有穆津霖,他是大太太儿子,大太太委托我对齐良莠进行绞杀,他绝不会泄露出去。只有不打草惊蛇才能避免齐良莠对沈碧成气急败坏而突然下手,我也可以暂时无忧。

我现在无法什么都依靠周逸辞,他不方便替我出头,而且他有那么多棘手的事要处理,我必须扛起保护我和孩子的巨任,他为我铺陈外面的路,沈碧成这个最重要的筹码只能我来挖掘掌控。

我进入最里面一扇门后,惊讶发现沈碧成没有像之前几次脏兮兮的蜷缩在角落睡大觉,更没有匍匐在屎尿堆积的地上爬动傻笑,她身上的衣服仍旧破烂脏旧,却安安静静背对入口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脚下猛然顿住,她果然安静得不像个疯子,反而比健全人还正常,我由于惊愕提着食盒的手颤了颤,里头拥挤的瓷盘和瓶罐碰撞到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听到动静转身朝我看过来,隐匿在发丝中的眼睛目光清明,唇边挂着一丝苍白十分纯净的笑容。

第八十三章 啼笑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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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她奔跑过去,顾不得地上堆积的杂物险些将我滑倒,可跑过去我又不知该说什么,或者我能说什么,我直勾勾注视着沈碧成,想从她脸上找到任何一丝象征她是疯子的神情,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我忽然失掉了全部力气,仿佛被谁用一支巨大的针管抽出,我用力稳住自己,可还是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我想象不了,我的猜测,周逸辞的肯定,穆津霖的旁敲侧击竟全部是真的,沈碧成用三年时间卧薪尝胆装疯卖傻,甚至为了让别人相信,她不惜和屎尿同眠,不惜吃馊臭的食物,不惜饥一顿饱一顿睡在发霉的杂草中掩人耳目,她没有洗过澡,没有梳过妆,更没有看过一秒钟的阳光。

周逸辞断言的没有错,如果深埋着极大的悲愤的力量,熊熊燃烧的复仇的烈焰在支撑着她,根本不会有谁能在这样的岁月里煎熬一千天。

沈碧成在我这样惊愕的震撼中始终微笑,她缓慢站起身朝我走过来,她比白玮倾还要更加枯瘦,瘦得她看上去有些跛脚,不过她似乎因为终于看到了曙光,脸上有着非常灿烂和美好的笑容。

她走到距离我半米外的地方,和我面对面跪坐下来,“我知道这两天你会过来,所以一直在等你。”

她吐字无比清晰的一句话,将我最后半点怀疑也击溃得再不成形,我盯着她的脸,她脸上仍旧有一块块灰尘,皮肤也脏兮兮的,可所有伤口都结咖,露出粉嫩的好肉,其实那样溃烂的伤口如果不送医都很难治愈,尤其在没人照料又非常肮脏的环境下,弥合是一件艰难的事,可见沈碧成的求生**有多强,她是凭着钢铁的意志熬到了这一步。

我阖动着按捺不住颤抖的薄唇,“为什么。”

她反问我什么为什么。

我指了指这间冷冷清清弥漫着酸涩恶臭味道的地下室,她非常平静说,“三年吃不饱穿不暖,饱受孤单和折磨,也许的确让人大跌眼镜,还不如死了解脱,人怎么能过得下去猪的日子。这里永远都是漆黑一片,我只能从给我送饭的佣人穿着分辨外面是什么季节。这宅子里每个人都很冷漠,除了大太太安排的固定佣人,再也没谁下来看过我,她们都以为我疯了,快死了,根本不会来遭受这份晦气,为了不让齐良莠迁怒她们,曾经伺候我的保姆也和我迅速撇清了关系,我在这里苟且偷生了三年,我每天都在感悟这个世界的世态炎凉和凉薄无情,我没有做过恶事,从我进来做三太太那天起,我小心翼翼待人宽容,我以为就能有好报,但女人间的战争,根本没有理由就可以爆发。”

我看着横亘在我和她之间一坨干枯的屎,眉头蹙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既然你已经被困在这里,甚至没有人来施舍你一份温暖,你为什么非要装疯卖傻。”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削瘦的手,“不理会不代表会放过。如果我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连屎都不觉得臭的疯子,谁也懒得再对我赶尽杀绝,一条人命毕竟是一份孽债,再狠毒的人也会忌惮自己的阴德,可如果我安然无恙,齐良莠不会让我活到今天,还存在理智和记忆的脑子,随时都会管不住自己嘴巴,没有人放心留下一簇没有熄灭的野火。”

我闭上眼睛低着头,心灵遭受的冲击几乎让我喘不过气。这里实在不是人所能承受的环境,沈碧成的韧力已经超过一般人的底线,她应该是一个非常冷静理智而且充满筹谋的智慧女人,这样的女人很难为人利用,可如果握着她最渴望的筹码,她也会愿意为奴为婢。

我沉默很久抬头看着她,“我能帮助你为夭折的幼子报仇,让你亲眼看着沈碧成和穆锡海为此付出代价。齐良莠和莫雄私通,图谋穆家财产,为了保住地位不择手段,找人做了虚假鉴定污蔑你的清白,这件事的始末我已经非常清楚,当初涉及整个过程的医护人员我都在安排人调查,沈碧成,除了抓住我这根稻草,谁也帮不了你。”

她笑而不语,我继续说,“我从不相信一个曾经光鲜亮丽的人在狠狠栽倒后苟且偷生是没有理由与野心的,越是反差巨大的生活,越能摧垮一个人的心智,十有八、九撑不住,尤其是脆弱如水的女人,既然咬牙熬了三年,就该把握时机借此翻身,大太太在这件事上会置身度外,我们唯一的阻碍就是齐良莠背后的军师莫雄,他聪明凶狠,也细心谨慎,但他贪慕齐良莠的美色,心思也很容易被鼓动。只要一个人有弱点,就不愁无法击溃。”

沈碧成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她当然不会放过唯一的稻草,她问我需要做什么,我说,“一切都不需要你管,只要最后你作为受害者讲述你所知道的齐良莠所有阴暗,摧垮穆锡海就足够,至于摧垮程度,当然是越重越好,最好一口气上不来,我们一起为他送葬。”

我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里掠过一丝连我都觉得意外的阴狠,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面对一条生命如此轻描淡写残忍无情,而穆锡海并没有伤害过我,如果不是我始终不安分,让他充满了怀疑,其实他会很宠爱我,并不逊色对齐良莠对沈碧成。

果然一个人作恶是不需要理由的,贪婪欲念足够将仁善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穆锡海喜欢年轻美貌的女人,在你和齐良莠之间,他不会亏待你,你似乎很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