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多久啊,还有三年呢,有得她熬。
女人的美貌是资本,是在男人天下立足的筹码,美丽的脸蛋总比平庸的脸蛋得到的优势更多,可女人自己不能太当回事,齐良莠炫耀放肆了小半辈子,最后结局还不是如此凄惨。
穆锡海对于齐良莠的处置,本身就是一个空子,一个故意给我们钻的空子,齐良莠作恶多端,又嚣张跋扈,整个宅子对她怨声载道恨之入骨,她一旦落魄,墙倒众人推,她远比沈碧成要难熬,她好歹还有点馊饭吃,齐良莠只怕要活活饿死。
她养尊处优了三年,怎么经受得起从风光的二太太到阶下囚的巨大落差,她自己呕也呕死了,再吃不饱穿不暖,连太阳都见不着,齐良莠根本活不下去,我还好说,沈碧成和她不共戴天,穆锡海给她二太太的地位,不就是让她玩儿死齐良莠吗,这大概是他能给予沈碧成的唯一弥补了。
手刃害了自己幼子的仇敌,这份快感哪里是几箱珠宝能够比拟的。
她就算走了狗屎运,怎么都折腾不死,真撑过了三年,放出去她在滨城也待不了,褚慧娴被她打压了这么久,受尽委屈和怨气,她就算肯息事宁人,穆津霖也势必不会放过她,齐良莠堵死了所有退路,她只能换个城市从头再来,可四十多岁的女人,她拿什么和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争春天。
聪明人让手里的散牌反败为胜,愚蠢人让手里的好牌一塌糊涂。
齐良莠曾经手握一副百分百会赢的牌,即便她没有孩子,她还是最接近胜利的那个,是她自己太急功近利,太想要一步登天,才会狠狠摔下来。
沈碧成对这个大快人心的结果没有任何喜悦,她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穆锡海遗像发呆,佣人喂她水她不喝,食物更是碰也不碰,我将蒲团推到她旁边,和她一起跪着,她愣怔中小声对我说,“你觉得冷吗。”
我说马上就四月份了,怎么还会冷呢。
她哭得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宅子冷,冷冰冰的。”
我抬头四下看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白色,“再冷,也比你在地下室三年好受,没有自由没有尊严,连衣食温饱都成奢望。不过你现在苦尽甘来,虽然老爷不在了,但二太太的身份足够保你富贵荣华。”
“你以为我很在乎二太太的身份吗。”
她嗓子哭哑了,说话时候嘶嘶拉拉的,听上去很难受,“那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它不属于婚姻,不属于爱情,不属于这世间最受女人看重的一切。”
我嗤笑出来,“可它属于钱财属于地位,除了你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什么都可以换来。而千千万万的女人,早已经越来越看透男人和爱情,前者遇事凉薄,后者也变化莫测,只有能握在女人自己手里的东西,能被享受的东西,才是现实的。”
沈碧成跪在冰凉的地上,她眼睛红肿得犹如一个硕大核桃,“人各有志,我并不在乎那些,其实看到齐良莠罪有应得,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有些人不信命,可我信,我不想和命抗争,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程欢,像你这样争抢算计,我受不了,我会被逼疯的。”
她抹了把眼泪,将视线从穆锡海的遗像上收回,“也许我孩子没有享福的好命,所以这样富贵显赫的家族他活不起,他如果像我一样淡泊名利,只贪图现世安稳,他走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否则你看看。”
她眼神示意我看前面并排而跪的两个男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未来活成他们的模样,兄弟残杀,反目为仇,心机歹毒,做事凶狠,不累吗,不悲哀吗。也许他们不觉得累,可这样的日子永无休止,什么时候才到头。我不否认男人就该想法设法往上爬,可人这一辈子斗来斗去,还不是要烧成灰烬,在一个骨灰盒里几百年几千年。我恨齐良莠,因为她毁掉了我的一切,我的孩子我的人生,我曾经很想陪着老爷,我没有深爱的男人,如果一定要我寻找个依靠,就只有他。她打破粉碎了我的美好期待,所以我要复仇,可分明很多人之间没有恩怨,那些都可以忽略的,又为什么彼此厮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经历这么多却还是天真得可笑,现在看来她被困地下室三年,也算另外一种保全的方式,否则以沈碧成的良善根本无法在这个扭曲的家庭完好无缺的生存。
我注视跪在蒲团上相距一臂空隙的穆津霖和周逸辞,他们不断为火盆内填充纸钱,燃烧旺盛的火苗蹿起很高,将他们面无表情的脸孔映照得通红。
失去穆锡海的制衡,这两头野心勃勃的嗜血猎豹,注定谁也不再蛰伏。
穆锡海故去的第四天早晨,我们乘坐殡葬车到达前一晚就已经布置好的吊唁厅,天色灰蒙蒙的,这两天都艳阳高照,今天忽然就沉了,洒着雨水,阴风阵阵。
吊唁厅外铺陈着十几米的黑色地毯,经过地毯有三道门,正门走亲眷挚友,左偏门走官,右偏门走商,我问了管家怎么设计得这么繁琐,他说参加吊唁的人实在太多,足有上千,为了在吉时内结束火化遗体,不得不这样分散安排。
我面色肃穆走在最中间,穆津霖和周逸辞在我两侧靠后一点,沈碧成被佣人搀扶着走在第三排,我们从正门进入后,吊唁厅内沧桑而凄冷的黑白色压迫着视线,让人觉得无比伤感。
两边空场摆放着官商名流送来的不计其数的花圈,一层又一层重叠交错,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层,几乎成了菊花的海洋。
送花圈的人大多和穆锡海生前有交集,也有一些是听说他离世为了在穆津霖和周逸辞面前博眼熟,特意送来抓尖儿讨好的。
前来吊唁的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有的脸色如常,只是走个告别形式,有的则红了眼眶,还有一些干脆跪在蒲团上痛哭,断断续续的讲述穆锡海如何有恩于他,可惜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这样与世长辞。
沈碧成在我旁边抹泪,她看向几乎哭晕在正厅的男人问我是否认识,我十分淡漠注视着他,他哭得确实心酸,也感人肺腑,可抛开所谓的权势目的,他的眼泪又有几分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场面热闹壮观,给足了家眷和逝者颜面,能够风光大葬,谁会探究眼泪是咸是甜呢。
穆津霖和周逸辞披麻戴孝守了三天灵堂,胡子不刮澡也不洗,看上去非常沧桑,他们换了一身黑色正装,站在巨大的遗像下双目通红低声啜泣,吊唁的人鞠躬送别后,便来安慰家眷,我迅速挤出几滴眼泪,浑身瘫软在搀扶我的曹妈身上。
曹妈也伤心欲绝,她残余的力气根本扶不住,她一边哭一边惊慌失措大声招呼保镖过来,周逸辞看到我几乎就要摔在地上,而保镖距离我还很远,他顾不得什么礼数,横跨一步稳稳将我抱在怀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月色不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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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险些哭晕的一幕被大厅内吊唁的人看在眼里,他们都显得更加哀戚,只是我没想到周逸辞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我,所幸其他人都沉湎于穆锡海那样硬朗的身体忽然辞世的震撼中,并没有发现这份异常和失态。
周逸辞薄唇似有似无的擦过我耳畔,像是不经意那般,一连串湿热的呼吸喷在耳蜗里,我身子一抖,旋即瘫软得更厉害。
他哑着嗓子问我还好吗,随着他说话阖动的嘴唇来回来去摩擦我,一次半次算他不小心,何况他也不是不谨慎的人,那两次三次势必就是故意了,老子都死了他还有心情逗我,也不怕穆锡海还魂看到又气活了。
我说没事,他待我完全站稳后才松开手,曹妈看出我们之间流转的气氛不对劲,她迅速将我接过去,用力搀扶住我手臂,裹着我和周逸辞保持开距离,防止招来口舌议论。
第一拨吊唁结束的挚友包括穆锡海生前交好的政委以及一些高干人员,他们和我并不熟悉,私下也从未来得及见,所以只有携带的女眷过来寒暄安抚了几句,他们则更多与穆津霖以及周逸辞接触。
这一拨人要留下等稍后火化遗体时出席,所以现场保镖将他们带到后面的休息厅,等到吊唁结束再前往遗体火化炉,穆津霖注视他们远去后,他将视线收回,凝着眼前虚无的空气意味深长说,“你哭得很伤心。”
我睫毛上挂着眼泪,随着我眨眼的动作而滴落下来,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濡湿了大片,“你不伤心吗。”
“不。为什么要伤心。”
我偏头看他,他脸上还有泪痕,可眼底却是笑意,我说,“他是你父亲。”
他垂眸掸了掸自己袖绾上粘住的一丝纸灰,“世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人,死没有什么值得难过,我们几十年后不也一样吗。何况还未必能活几十年,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到来。”
他最后这句话让我心里发冷,我想到穆锡海弥留时对我的嘱托和哀求,我有些心酸,“你父亲希望你和逸辞和平共处,而不是针锋相对。”
“你似乎是真的悲痛于他离世这件事。”
穆津霖打断我的劝诫,“可他离世恐怕不是自己造成的,你忘记了吗。”
他赤果的目光内不加掩饰,仿佛在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
我藏在黑色孝服袖口内的手握了握拳,“为什么不拆穿我。”
他一边整理佩戴在胸口的白花一边从薄唇内吐出三个字,“不舍得。”
这三个字让我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