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开江若汐快步朝前院走。

江若汐不疾不徐地跟在其后,慢慢拉开距离。

荷翠努着嘴,呷看钟倩儿的背影,“夫人,您素来对二姑娘关照容忍,她为什么总是针对咱们,我和菊香也没得罪过她呀!”

江若汐漠然,“看一个人不顺眼哪需要理由。”她其实也看不惯钟倩儿的做派,连同与钟倩儿亲厚的叶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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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过前院的月洞门,就听见酸滋滋的话音,“母亲,您看看,老大媳妇架子越老越大了,让您在这毒日头下等了那么久还不见个人影,竟然去西角门私会一个男子。”说话的是二爷媳妇刘玉。

大奶奶范氏怒气升腾,紧抿的双唇微微发白,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高傲的姿态,即便是生气,在二房三房面前也绝不失态。

她是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大儿媳,江若汐的婆母,生有世子爷钟行简、二爷钟行霖、三爷钟行熙、六爷钟行旭和二姑娘钟倩儿。

二房四爷媳妇林晴舒反驳,“二嫂,你可不能这么说,三爷还没来,不算晚。况且,卢员外郎只是来替大嫂娘亲送吃食。”

荷翠小声嘟囔,“二姑娘嘴真快,脚程快了几滴漏,方才的事就已经尽人皆知了。”

江若汐无暇理会,目光沉静扫眼,未见叶婉清黏在钟倩儿身侧。

此刻,江若汐略有确定,她应是重回到叶婉清未投奔府上的那年。

因为女儿馨姐儿跑到跟前,江若汐看到女儿成了四岁的模样,双颊婴儿肥未退,圆圆的大眼许久没有这样殷切地望着她,江若汐百感交集,她忙着张罗一家老小,从小便忽略了她,就像今晨,她早早便命人把她送去了婆母院里。

江若汐抱起女儿,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猛亲一口,没再撒手。

只朝林晴舒和大姑娘钟珞儿点头示意。范氏不愿搭理她,江若汐也没赶着找没脸。

张瑶华扶着三爷也到了,她撇眼吩咐荷翠,“去请老爷们。”

又朝三爷夫妻二人,“三爷身弱,我命人单独备了马车,铺了软垫,备了脚炉,请先行上车。”

张瑶华朝江若汐福身,转眼得到范氏和她的婆母二房徐氏的首肯后,扶着三爷率先登车。

几人站着还没来得及说话,爷们走出厅堂。钟行简作为长房嫡孙,如今的世子,走在大老爷身后,着一身翠绿云缎锦衣,绣有白鹤暗纹,唇畔含笑、风姿特秀,如果不是眉眼间的端肃清举,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极好相处的。

钟行简视线落在江若汐身上时,眉目皱蹙。

碍于有旁人,他倏忽展眉朝她微微颔首,江若汐福身回礼,这便是夫妻在外该有的规矩。

传为相敬如宾的美誉。

江若汐命荷翠菊香张罗众人登车。

大房三辆车,大老爷和老夫人一辆马车,她和钟行简、女儿一辆。三爷一家和二姑娘、六爷、两个哥儿一车,挤了些,何况二爷还有个妾室。刘玉狠拧二爷钟行霖胳膊上的软肉,推搡着骂他窝囊,二爷倒不恼,笑呵呵扶她上马车,一并抱上两个儿子。刘玉不让妾室进马车,她只能带着幂篱坐在车厢外。

江若汐最后登上马车,一行浩浩荡荡朝大长公主府行进。钟行简早已上车,他端坐正座,女儿乖巧地坐在下首,见母亲进来笑弯了眉眼,“娘亲。”

多年来,不仅江若汐受着所谓的规矩束缚,连女儿也小小年纪言有规、行有矩,江若汐心疼,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打开食盒拿出一块艾叶糯米糕递给女儿,

“吃吗?”

馨姐儿少见母亲用饭之外递给她吃食,迟疑不接,反而看向父亲。钟行简眉峰再次蹙起,视线落在那个浅青色糕点上,多半是和方才一样,发现了不合规矩之事罢了。

父亲未语,女儿抓紧裙边环顾父亲母亲,不知所措。

江若汐收回糕点,率先咬了一小口,满足道,“真好吃。”小孩子哪里忍得住,连吃了两大块。

马车停在了大长公主府门前。

大长公主是钟行简的祖母,当今官家的皇姑姑,力推官家登基后便隐退于此,鲜少出门,不问朝政。只因她喜欢清净,故以儿子们成家后,便辟了新府。

众人绕过奇诡的假山,顺蜿蜒碎石路走进正厅等候。拜过大长公主和国公爷后,重孙子孙女辈排队等祖奶奶为他们系五彩线,又领了香囊,里面缝进了驱虫的草药,随后,大长公主便让孩子们到一旁吃香糖果子、粽子,吃饱了跑出去玩银样鼓儿。

大人们坐在一起,说了些吉祥话、俏皮话后,大长公主视线落在二爷钟行霖身上,“说起儿孙满堂,我自是欢喜。只是,夫妻和顺更为重要,切不可像大房的老二似的,弄个妾室回来。”

钟行霖闻言,仓忙下跪,刘玉和站着的妾室孙氏一并跟着跪下,“祖母息怒,行霖知错了。”

国公爷和大老爷各自阖眼,一个磨珠子,一个只顾品茶,没吱声。范氏和三个婶子更不敢做声。

压了几息,大长公主挥手作罢,“起吧。”只是再次警醒众人,先前罚过,也没再多说。

午饭前,皇上赐下来厚赏,众人跪接,大长公主又挑了几件分发给各房沾沾喜气。吃过饭后大长公主歇晌,遣散了儿孙们。

回府的马车上,馨姐儿累了,江若汐抱她到怀里睡。马车摇晃,江若汐不知何时也睡着了,一脚踩空,跌下了万丈深渊,吓出一身汗。

再次睁开眼,钟行简仍正身而坐,恭谨清贵,只是袍摆上多了些本不该有的褶皱。江若汐没在意,暗自掐自己大腿,真切地疼痛让她终于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马车刚到府上,众人乌泱散了,各回各院休息,而江若汐则需要马不停蹄地继续忙碌,因为晚饭时,各家还要聚在一起吃饭喝酒。

回了静尘院,荷翠替江若汐卸下发饰后,一五一十陈述晚饭一应准备事宜,“夫人,按惯例,今晚设三桌,爷们一桌,奶奶夫人并姑娘一桌,再有孩子婆子们一桌。菜碟各桌不同,主桌为糖蜜巧粽、青蒿炖肘子、百草头……”

菊香也翻着账本,把今日所用款项对应说出。

前世大抵是自己管得太多,如此一听,两人不过刚及笄的年纪,已经历练得麻利通达。

江若汐一手拉一人,“自今日起,府里这些不必事事与我汇报,管家之事交给荷翠,账目交给菊香。”

“我们能行吗?大奶奶和世子爷也不会答应吧。”两人面面相觑,犹豫,她们亲历了这几年夫人的不容易,无论思考多么周全,总有人不满意,受刁难。

“只是暂且。”江若汐有了更多打算。

江若汐歇晌起身,到席时,多数人已经到了,钟倩儿正在跟母亲哭诉早晨在西角门江若汐没护着她的事。

范氏瞥见江若汐近前行礼,怒目呷她,“怎么当的嫂子?分不清里外。”

江若汐未做出反应,听见身后清冷恭顺的嗓音穿她而过,“母亲教训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