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匠人回禀,“回尚书大人,当杖责五十。”

责罚倒是其次,众人被“尚书”二字激出脊背一层冷汗。

大匠们窃窃私语,周大匠更是撞着胆子高声问,“你?说你?是新任尚书,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诳人的。”

“敕牒在此,岂能?有假。”许立将其高举过头顶。

周大匠欲要查看,被许立拿刀挡下,“你?算什么东西,上官敕牒你?也配看。”

此时?官员们皆徐徐赶来,“拜见尚书大人。”

见到上官跪了?,大匠们恍然回过味,呼啦啦跪了?一地,周大匠已是浑身瑟瑟。为首的陈侍郎恭敬地象征性看了?敕牒,钟行简这算是正?式上任了?。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检查着筒车的江若汐,此时?缓缓言道?,“筒车之所?以遇水不转,是因为缺少?了?关键的零件,我可现在就做出此零件。各位上官如果不弃,可稍等片刻。”

“好。”钟行简薄唇轻启,吐出一字,众人也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跟着道?“可以”,尤以陈侍郎为最,因为他曾在宫宴上见过江若汐,又在上朝时?听过别人说道?,自然知道?江若汐的身份。

陈侍郎命人搬了?圈椅,请钟行简坐下等,钟行简沉着面色不为所?动?,陈侍郎揩去额间冷汗,战战兢兢站在原地。

其间,悄悄靠近许立使银钱,“许官人可否告知一二,尚书大人喜怒,我等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奈何许立不为所?动?,横眉对之,把陈侍郎骇得愈发?站立不安,不到片刻,官服塌湿一半。

筒车确实被人为破坏,少?了?轴心,所?以不动?。只因筒车整个框架环环相扣,蓄意破坏之人不能?撼动?,可是,那人也不想?直接砸掉筒车,而是想?让筒车看着完整无缺,实则无法运转,这样才是真正?砸了?江若汐的招牌。

江若汐倒是不疾不徐,挽起半截袖子,自己锯木头,在一隅静谧的工棚中,江若汐握着一把锋利的刻刀,在一块纹理细腻的木材上缓缓游走,眼神异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这份匠心所?吸纳,外界的喧嚣与纷扰皆与她无关。

钟行简的视线透过斑驳的日光,轻柔地落在江若汐的脸庞上,她的双颊飘着淡淡的绯红,每一次刻刀的落下,都精准而有力,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腻,几缕碎发因低头劳作而轻轻垂落在额前,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与坚韧。

钟行简心尖微颤,浮出异样的感触,仿佛在某个时?刻,曾见过这份专注,却怎么也想?不起。

不着一柱香时?间,一个全新的轴心做好,江若汐命人打个下手,娴熟而稳练地安上,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二十多遍,自然驾轻就熟。

流水潺潺,筒车在一瞬的停顿后,缓缓转动?,虽是大了?一半的筒车,却丝毫不减作用,

大匠们皆赞叹不已,“果真玄妙。”

江若汐不疾不徐,嗓音清脆而有力,不大不小地传进在场众人耳中,

“有人将筒车的轴心拔掉,所?以才无法转动?。方才,我已经改良轴心,安装后正?好卡在槽中不易拔出。”

如此,整个筒车正?好成为一个像鲁班锁一样的物件,环环相扣,密匙难寻。

虽是蓄意破坏,却阴差阳错促成了?这次改良,真正?用于田间的筒车,能?更耐用,不易损坏。

“好。”

钟行简转而眉心微簇看向?众人,“可还?有什么异议?”嗓音里?明显压着不耐与薄怒。

“臣等愿跟随左校令制作筒车。”

江若汐瞬势禀报,“尚书大人,此件筒车只是样式,与正?在用于田间的筒车相比,缩小了?数倍,筒车建成后不易挪动?,臣请带着众为匠人到最近的河道?,建造筒车。”

他费尽心思来了?,她却又要借故离开。

他就如此讨人嫌,非要避之如蛇蝎?!

一碗茶毕,钟行简幽深而冷淡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带着些残渣的盏底,

那抹熟悉的不快与失去涌上心头,

一瞬让他呼吸凝滞。

半响,喉间粘腻,才闷出一个字,“好。”

虽是已经气极,钟行简还?是不能?不为妻子讨个公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任何人欺辱,

呼吸转眸之间,已讨回些往日?的从容,靠在圈椅里?,神色平淡,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

“将所?有匠人拿下,打五十大板,直到找出蓄意破坏筒车之人。”

话音刚落,一群衙差呼啦啦闯进,一个个押着匠人往外走,

“且慢。”江若汐高声喝道?,嗓音冷冷掷在那里?。

钟行简真能?给?她添麻烦,都是要跟着她干活的人,一并打了?,威是施了?,可以后还?如何相处。

“尚书大人稍安,臣有办法知道?谁是蓄意破坏筒车之人。”

许立挥手示意衙差停下,那群匠人如释重负,一个个趴跪在地,再不敢有任何欺辱看不起人的情绪,心里?一万个感激江若汐,不管接下来她的法子是什么。

江若汐嗓音清清爽爽说道?,一贯得柔和,却在人心惶惶的工棚里?,出奇地安心,“制作筒车的木材是外面没有的金丝雀木,木材坚硬不招虫蚁,极为罕有,可能?许多人不知道?,触碰过此木后,如果将手泡进盐水里?,会?染上黑。”

卢相生也在一旁适时?帮腔,“回禀尚书大人,此言不错,前任江尚书手稿里?,对各类木材的用途都有所?记载。”

说罢,命人取水,江若汐纤白的双手缓缓放入,不一会?拿出后,果真覆了?一层黑。

盐水盆一一端到众人面前,周大匠心虚地一点点往后退,他这举动?早已落在众位上官眼中。

本是怕江若汐拿外面的筒车以假乱真,特意拿了?工部罕有的木材,没想?到竟在此刻救了?她一回。

盐水盆刚刚来到周大匠面前,他心神溃散,磕头如捣蒜,早已认下所?有。

只因嫉妒。

钟行简没再深究,命人打了?板子,此事就此作罢。

官员们簇拥着钟行简回正?堂,少?不了?一通训话,此间,江若汐已经指挥众人将筒车所?用之物,装车运往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