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倒是颇为看重这杯酒,立刻收回手查看杯盏里面的酒,具体动作恰好被长公主的背影挡住,只能看出来他似乎松了口气。
五皇子当即扬起眉来,恶人先告状道,“长姐,走路要看路,当点心,碰撒我这盅百年只得这一杯的酒,我可要找你闹了。”
“放心,一盏酒长姐还是赔得起的。”长公主语气温柔地将话顶了回去。
“啧。”五皇子啧舌一声,不想说话的老毛病又犯了,直接错开她走人。
手中酒杯似乎也在为主人鸣不平剧烈晃动着撞击杯壁,澄黄的酒液都有些浑浊,薛瑾安感觉到空气中的酒味都变重了,清冽的果酒香气混杂着,似乎隐隐带着一些有些熟悉的属于大自然的味道。
薛瑾安找就近的奉酒侍从,从托盘里挑出一模一样的酒,轻轻嗅了嗅,发现里面不仅掺杂了蜂蜜的味道,还带着点草木气息。
长公主并不在意五皇子态度差,对周围人微微点头致意后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消失在视野尽头。
薛瑾安收回视线,就在这时,五皇子突然回头似无意和他对视了一眼,缓缓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这才幌幌悠悠地荡走了。
薛瑾安太了解五皇子,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五皇子和长公主达成了合作,这一场宴席是两人联手一起搅局,这进一步证实了薛瑾安的猜想,冯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螺丝,真正要引出来的另有其人。
证实了这件事之后,薛瑾安也没有再停留,转身往里面走去。
大皇子这边根本没有留意五皇子,是以也没有看到五皇子和薛瑾安这短暂的无声交流,他兀自沉思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长公主按照他所想的没有再说什么走了,他心中却莫名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隐隐脱出掌控一样,他下意识地在场中搜寻冯时的身影。
冯时在里面,他自然没有成功找到对方的身影。
冯时到底也是冯家小公子,有功名有官身,不是他身边的胎监随侍,是不可能被他安排出来待客的,若真这样做,是在磋磨大皇子妃、冯家的脸面,不管大皇子心中有什么想法,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于名声于他招揽其他人都无益。
或许该派人盯着长姐……
大皇子心里正想着,手底下的人挣动了两下,传来他那位皇子妃冷淡地声音:“可以放开了吗?”
“抱歉。”大皇子立刻松开了揽着她肩膀的手,却并没有松开握住的手,只是相当贴心的挪开了位置,从牵着手指变成了轻牵手腕。
“辛苦你陪我在这继续接待客人了。”大皇子姿态做得很足,语气温和表情柔软,眉眼间的歉意和缠绵爱恋肉眼可见,看起来就像是对大皇子妃情根深种了一样。
“……知道了。”冯芊遮掩住眸中的烦躁,偏开了视线去同刚进来的一位夫人打招呼,顺手挣开了大皇子的手。
大皇子识趣的没有不依不饶的跟上去,也转头招呼客人。
两人站在一起迎客,看起来像是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没人能瞧见他们貌合神离的本质。
有大皇子同皇帝合作清洗了户部在前,就算对大皇子存有疑虑的大臣,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会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且一个个都备了贺礼,满面喜气洋洋的来,仿佛是真的为大皇子高兴一样。
这便是大皇子的高明之处,他总是擅长利用身边的人事物,来为自己牟利。
薛瑾安落座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四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
四六两人坐在一起,正就着《九章算术》在低声说话,看四皇子时不时用手指在书本上比划,六皇子目不转睛盯着书本频频点头的样子,应该是六皇子在问四皇子题目。
薛瑾安记得上书房先生们给六皇子的年终评价:在文学方面天赋出众,喜欢天工机巧方面的书籍,动手能力不错,自觉心也很不错,并不会玩物丧志,缺点就是羞于启齿,不自信,且是个数算苦手。
四皇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礼盒,个头不大包装有些老旧,但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薛瑾安从包装盒庄重的花纹猜出,这该是四皇子给大皇子带的贺礼。
至于明明是贺礼,四皇子怎么不送出去,薛瑾安稍微一想也明白过来。
自楚文琬走后,四皇子手头拮据不少,准备的贺礼只怕是能归于“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行列,简单来说就是拿不出手。
如果是私底下聚会,四皇子不会这么藏着掖着,可这是公开的宴席,还有专门的人在门口唱礼,他这礼物要是太次了,丢得不仅是自己的面子,倒不如不明面登记,只私底下给大皇子就好。
而九皇子就坐在桌子另一侧,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面色阴沉有些神经质地啃咬着手指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时不时含糊念着别人听不懂的音节,连薛瑾安走过来坐下的动静都没能让他从自己的世界抽神出来。
所幸身为皇子,他们的桌子摆放位置有所讲究,不仅是最好的位置,还特意放了屏风遮挡,隔绝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九皇子坐的位置又相对比较隐蔽,不然只怕薛瑾安这一路走来,能听到一耳朵的“九皇子疑似患有 疯病”的传言。
实际上,薛瑾安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九皇子癫狂都得神情,而是他带着些水汽的头发,衣摆的袖子也有被水渍浸染的痕迹,但偏偏衣服领子基本是干净的,看着像是被人摁着头直接插进过水里,袖子的水是挣扎的时候留下的。
薛瑾安并不好奇九皇子是被谁弄成这样的,总归以九皇子那样讨人厌的性格,没有了萧姝给他撑腰,他早晚都是受教训的。
薛瑾安不好奇,但架不住九皇子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身后转动,薛瑾安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九皇子盯得竟然是八皇子。
八皇子在场中游走,端着酒盏扎在一堆武官里面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薛瑾安倒是真认识那几个武官,好几个都是大皇子提议监管查二皇子党账目时点过名的,也就是西南军升上来的将领,属于三皇子党羽。
在其他人看来,八皇子想要收拢三皇子党羽的人为己所用,必然会说一些不利于三皇子的话,事实恰恰相反,薛瑾安读出他们的唇语,都是在夸赞三皇子勇武的话。
自三皇子瘸腿之后,八皇子对娴妃的讨好便与日俱增,日日前去请安拜见,不仅嘴巴甜,行动也很上道,娴妃即便只是无意中提起荔枝的清香甜美,不过几日八皇子就会带着荔枝来孝敬,知道三皇子不待见自己,为了不让娴妃为难,几乎都是避着三皇子走的,实在避不开在三皇子面前也是伏低做小任打任骂。
三皇子的言行举止有多霸道,就衬得八皇子是多么的可怜,但偏偏八皇子不会顺势卖可怜,而总是对娴妃露出笑容阳光毫无阴霾,问就是他没有将三哥的话放在心上,早就忘了,惹得娴妃明知道三皇子对他极其厌恶,也不免生出怜爱来。
于是三皇子就更暴怒了,每次都要憋着气翻昭阳宫的墙,进去了也不是找薛瑾安,而是找茯苓打架,茯苓偶尔也会跟着动手,但更多时候是躲起来,那躲藏的身法一日比一日纯熟,都快赶上暗卫的水平了,薛瑾安如今都要花两个呼吸才能顺利找到她的位置。
按照三皇子所说,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八皇子并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对怎么讨好娴妃不得要领,第一想到的就是装可怜,结果就这么来了两次之后,娴妃便不忍起来,直接就让八皇子往后别来找她了,省得两边都闹得不愉快。
八皇子吓得连忙调整战略,没敢再在耿直的娴妃面前耍小聪明,后来才逐渐摸索发现,自己表现的越开朗活泼不在意,反而会引起娴妃的动容,不仅如此,他以这样的姿态去接近那些武官,得到的收益也远比之前大。
以前他总是会有意无意提到三皇子的瘸腿,武官们的谈话性质很快便会淡去,自顾自地说起一些当兵知道的事情,让他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自从他开始大肆称赞三皇子,表现出对他的崇拜,武官们都一个个打开了话匣子,跟他倾吐了不少西南军内部的事情,让八皇子获益匪浅,偶尔使唤他们办事也会很顺滑,没有半点阻挠。
大肆的夸赞吹捧三皇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恶心到三皇子,每次三皇子都会满脸嫌弃的绕着他们走,拒绝加入队伍中。
在薛瑾安观察八皇子的时候,后者也若有所感的回过头来,视线对上的那刻,八皇子非常微妙的顿了顿,手指痉挛般地颤了颤,好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挪开。
相当……微妙的感觉。薛瑾安并不能明确分辨出短暂对视的那一刻,八皇子眼中骤然迸发出的纷杂情绪,有不少情绪数据是他没有收录过的,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八皇子对自己的在意。
至于也许八皇子是因为被片过,所以有情绪什么的,薛瑾安完全排除了这一想法。
薛瑾安想:区区几刀罢了,怎么可能有男主角承受不住?这可是原文男主角!
八皇子要是听见他的心声,只怕要当场撅过去。
可惜他听不到,薛瑾安也就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还在兀自分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