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篇《科举论》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让李太师、岑夫子这类大儒都看崔鹏飞相当不顺眼,崔鹏飞交好的都是什么都学并不能特定划分到那一派系的家伙。而如今盛行儒学,其他学说的人都是被排挤的势单力薄,换而言之就是,在朝堂混得不太好。

崔醉突然觉得自家老头人缘好差,不知道这位夫子在知道他身份之后会不会跳起来打自己啊?有点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崔家小子。”岑夫子的目光果然在薛瑾安面上停留之后,转到了崔醉脸上,一下就认出了这位最近在京城沸沸扬扬,恰巧同他手中这件案子有关的人物。

崔醉默默用手里的纸张挡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岑夫子你认错人了。”

“哈哈哈你躲什么,老朽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放心,我虽然是儒生,也拜读过《科举论》,对其中的一些观点是持支持态度的,我们只是性情不和,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便真的有什么矛盾,也不会迁怒叫你一个小辈为难了。”岑夫子语气和蔼的笑起来。

崔醉悄悄看了他一眼,看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半点都不像是记仇的样子,松了口气将脸露了出来老老实实的行礼,“小子无状,见过岑夫子。”

岑夫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要为难一个小辈的意思,视线这才看向他手中的纸张。

只一眼,岑夫子就坐不住了,熟悉的刻板到极致的字体映入眼帘,他睁大了眼睛,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张抢了过去,本来只是确认一下这文章到底是不是出自老祖宗之手,却没想到这篇文章的开头竟然很清楚顺畅。

遣词造句比市面上流通的话本还要更白话很多,大片的描写有辞藻堆砌之嫌疑,还有转换的衔接处处理的非常奇怪,有种不协调感……总而言之,这如果只是单纯作为文章来看的话,暂且还没有达到及格线,但这疑似出自老祖宗之手,就要另当别论了。

老祖宗!这可是写文章狗屁不通的老祖宗!能写出通顺的句子了,即便还有很多问题,但这怎么能不算进步呢?

岑夫子不自觉地就被这不符合老祖宗水平的文章吸引,一目十行地扫下去,然后出现了和崔醉一样的情况,从“这用句不错,画面感很强,很华美”到“嗯?这熟悉的文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反应过来文章的问题比崔醉快得多,在看到那战场分析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在脑中对上了相同的内容,确认了它的出处。

“……”岑夫子抬头看向崔醉的眼神变了,带着一点谴责和痛心疾首,“崔鹏飞那老东西把你带坏了!”

崔醉:“???”

“不是,我,嗯……”说好的不会迁怒小辈让小辈为难呢?崔醉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薛瑾安看出来岑夫子是误会了,他对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并不在意,直接说道,“那是我的作业。”

岑夫子抬头看过去,眼神有些无奈又高兴。

是的,岑夫子已经猜出来这文章的真实主人是薛瑾安,最直接简单的原因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对方的灰信时,对方写的是他在上书房讲得课堂作业,那个时候崔醉甚至都不一定到了京城。

当然间接原因则是,岑夫子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崔醉,却在很久之前就看过崔醉的文章,是在崔醉第三次考举人落第之后,崔酌到底不忍,偷偷将他的文章整理成册,给京城几位大儒送了一送,就希望能有一个拉拔他哥的,只可惜全都杳无音信,他失望作罢。

所幸他觉得这件事没成功前还是不要说比较好,这才没有让崔醉遭受二次伤害。

岑夫子已经猜到这文章是七皇子所做,看东西是在崔醉手里,对方茫然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还以为是七皇子不想透露身份呢,于是便也跟着隐瞒下来。

现在,两个神交已久之人终于见面了,岑夫子眼中情绪颇为复杂,他想起七皇子那些传闻,觉得他并不太符合自己的心中所设想的老祖宗样子,可当他看着人的时候,又觉得很符合。

“你……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书信送到我道观的?我能学吗?”岑夫子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满眼都写着好学。

第108章

岑夫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带着三份调侃的, 那样神乎其神的手段,岂是区区凡人就能随便掌握的?别人不清楚,他一个亲眼见过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也正是因此, 他虽然很好奇七皇子是天生神异还是后天有所机遇, 但并不指望七皇子能给出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 七皇子竟然点头了, 还非常诚实的给出了方法:“可以学。你将武功练到最顶尖,内力足够充盈的时候会发生改变成为法力,这一过程被称作量变引起质变,再通过相关的术法学习后,你就能用出这样的手段了。”

“……”岑夫子看着他真诚的脸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僵硬住了,整个方法听起来很简单, 但是他卡在了第一步,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老夫为什么不想把武功修炼到最顶尖水准,是老夫不想吗?

当道士的都是有武功底子的,毕竟道教不像佛教那样“博爱”, 杀人凶犯都只要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可以将前尘往事尽数抛却剃度出家, 自从佛教正式在中原发扬光大开始, 不知道多少帝王都因为佛教的藏污纳垢而兴灭佛之事。

佛教免徭役赋税,于是有很多不事生产之人剃度为僧,但这些人只是假僧人,私底下酒肉都沾也就罢了, 还会同女香客行苟且之事,还有不少尼姑庵也是如此,都是以礼佛之名行秦楼楚馆之实,但偏偏佛教给穷苦百姓传递“今生受苦是为来生积福”的理念,深耕于基层, 为穷苦百姓带去了思想上的解脱,是很难被彻底消灭的。

无论被当权者打击多少次,只要世界上有穷人,佛教就会春风吹又生,而实际上有名的寺庙佛陀都是金身,和尚们一个个都长得膘肥体壮肌肉虬结,比绿林好汉更像绿林好汉。

道教不一样,学道的人普遍都比较任性,即便道长们见到困难者也会施以援手,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比起授人以鱼来说,更喜欢授人以渔。比如说若是有个杀人犯想要拜入三清,道长们会选择直接送他去见三清。

道家比起香火也更讲究自身修行,如今想到捐香油钱积福大部分人都会想到寺庙,家里发生怪事儿或是炼丹什么的就会想找道长。

综上所述,道教作为中原本土教派到如今发展不如佛教,也是因为两教侧重点不同,当然,也还有一个曾经提过的最关键缘由,佛教比道教更适合统治国家,再加上秦朝时期某徐姓大骗子的前车之鉴,当权者不一定会扶持佛教,但一定会暗中打压道教。

不过道人们也不屑与群众屈服就是了,这从大部分道观都在群山峻岭之中,有不少挂在险峰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很多道观不在当地生活个七八年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能上去的香客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活人微死急需抢救的状态。

师父岑夫子是这样,徒弟缘生也是这样。他们都是被道长捡到救活,然后留在了道观里当小道童,不同的大概是岑夫子是被养不活孩子的父母丢弃在山中的,而没有记忆的缘生很笃定他的父母很恩爱,也很爱他,他只是不小心走丢了。

总之,因为道观多在高山上的缘故,小道士们若是功夫练得不好,那真的是下山都下不去,练童子功的岑夫子对此很有感触。

不过说起来,他当初下山考科举其实心思还挺功利的,就是看不惯隔壁万福寺香火那么旺盛,每逢科举之时总有报信人跑进寺庙的禅房,书生们都觉得万福寺灵验的很,而他们这一个山头之隔的小破道观却连一个借宿的读书人都没有。

“师父,我一定要考出头来,让我们道观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然盖过那万福寺!”年轻的岑夫子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一路从童生考到进士,入朝为官桃李万千。

真当功成名就实现抱负的时候,他反而就看淡了,心情同当年的师父逐渐趋同:小破道观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就是隔壁不是万福寺就好了。

“你的武功倒退了一些,努力练练很快就能到一流高手行列。”薛瑾安扫描了一下岑夫子的身体,很轻易就从各种细节和数据推测出他的内力水平。

岑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咳,到底是人老了。”

实际上是他年龄上来了,又有了小徒弟接班人,近来有些懈怠练功,武功这东西向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夫子您竟然这么厉害吗?完全看不出来,要不要比划一二?”崔醉有些兴致勃勃地掂了掂手里的弓,“正好同我说说您同师父是怎么认识的呗?”

岑夫子看薛瑾安并不怎么在意被知道,也很爽快地点头同意:“老……咳,七皇子这事儿倒是有得说了。”

在和崔醉去比划之前,岑夫子纠结再三还是问了薛瑾安一个问题:“殿下,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需要多久?”

他还是对那神异之术很感兴趣,他从现在开始努力,或许在死之前能攀登到顶尖高手行列,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即便只是看到那个神异世界一个眨眼,他也觉得值了。

薛瑾安给他飞快地算了一下,“修行看悟性,以你的天赋,有72%的可能性是一百二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