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句话,祝燕隐差不多一整夜没睡。他一方面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自己怎么可能真是江湖客,另一方面又觉这种事谁能说得准,万一厉随下一刻就拎着烧刀子翻窗,并且邀请自己搬去万仞宫长住呢,立刻答应会不会显得太胸无城府,还是得先欲拒还迎一番。窗外风沙咆哮不绝,也不知道谁在吹埙,呜呜咽咽不成调,那叫一个江湖有故事。

很希望自己也能有点故事的祝二公子躺在床上,想七想八,充满期待,若将西厢戏文直接拿来套,就是待月客栈里,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猛男来。

结果猛男直到天亮也没来,大厅里的江湖人倒是一个没走。

祝燕隐实在撑不下去,眼皮子一耷拉,在晨光中裹起被子哀怨睡了。

……

万仞宫里,厉宫主刚出燕回殿,江胜临就端过来一个碗:“吃。”

两人相识多年,厉随已经习惯了对方三不五时捣鼓出一贴新药,看也不看地端过来一饮而尽,却皱眉:“甜的?”

江胜临答:“甜就对了,燕窝红枣炖阿胶。”

江胜临补充:“都是昨日祝二公子送来的,我看东西还不错,正好滋养你最近疲累。”

厉随想起了那些绸缎捆着的,神似聘礼的朱红礼盒,胃里硬是一挛。

江胜临将空碗放好:“现在所有江湖门派都聚在福满门客栈,等着见祝燕隐,甚至连万盟主也差人送了封请柬,邀他共商讨伐魔教一事。”

武林盟主万渚云,是个做事圆滑的老好人,武功只能勉强排进排行榜前二十,人缘却是第一好,威望极高。本来按照他的江湖地位,是无论如何也不该主动搭理祝燕隐的,这回既然亲自送去请柬,那么很明显,最后的目的也必然是厉随。

江胜临劝道:“武林盟如此有诚意,你不如顺水推舟。”

反正大家都是要讨伐魔教,人多势众总比单打独斗强,更何况厉随还有陈年旧伤在身,赤天数年前能伤他第一次,现在保不准就能伤他第二次,想起来总是不放心。

厉随没接他这句话,只问:“魔教的人也守在客栈?”

“是。福满门里目前遍地江湖门派,他们还敢靠近,可见功夫不低。”

“留着他们。”厉随吩咐,“将来一道前往雪城,或许会有用途。”

江胜临点头,提醒:“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带着祝家那位一同北上了,否则他怕是会有危险。”

好好一个江南富贵少爷,先是撞坏了头,后又稀里糊涂卷入江湖风波,仔细想想也是倒霉。所以在翌日看诊时,江神医没让他再去玄鳞塔,而是亲自带着药童前往福满门客栈,倒是从侧面进一步坐实了祝二公子了不得的大佬身份。

祝燕隐已经心思活络了两天,尤其是在收到武林盟的邀请函后,整个人更是蠢蠢欲动躁起来,打个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喷涌内力,还试图站在床上练习飞檐走壁。

“公子。”祝小穗在外敲门。

祝燕隐矫健躺回被窝,虚弱捧住心口,免得又被唠叨:“什么事?”

祝小穗道:“江神医来了。”

祝燕隐目光热切,几乎要将推门进来的神医灼出两个洞,他很期待对方能说些什么波诡云谲的行话暗语,但可惜,江胜临看诊看得相当心无旁骛,上来就试脉,完全没有配合演出的觉悟。

赵明传问:“伤情如何?”

“并无大碍。”江胜临道:“用银针刺激穴位,再辅之以药物,或许就能恢复记忆,只是治疗起来相当耗时,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也有,说不准。”

祝小穗立刻邀请:“那神医可愿与我们一道回江南?”

江胜临摇头:“怕是不行,我已答应万盟主,要与他同去东北雪城。”

祝小穗一听就急了:“只要公子的伤病能好,我家老爷愿奉上酬金万两,明珠千斛,锦缎百匹,玉佩十对,至于江南的田产屋宅,漠北的汗血宝马,还有各种御赐的珍贵药材,更是想要多少都有,还请神医再考虑一下吧!”

江胜临听得微微一晕,你们江南首富果然好有钱。

不如大家打个商量,让祝老爷把魔教买下来。

祝燕隐继续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江胜临清清嗓子:“我虽不能去江南,祝公子却能去雪城。”

祝燕隐吃惊:“我?去雪城?”

祝小穗警惕,不,不行!

但行不行也不是由他一个书童说了算。江胜临要去雪城,祝燕隐的伤又拖延不得,两者放在一起,也确实只有共同北上一条路。

祝二公子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小激动。趁着祝小穗去开药,他又抓紧时间询问了一下神医,为何会挑自己第一个看诊,这其中是否藏有什么过往与内幕,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江胜临看着他真诚的双眼,想起那些出自万仞宫的鬼扯传闻,良心再度受到谴责,于是语调又温和三分:“没见过,但江南祝府威名赫赫,我自然想早些结识二公子。”

祝燕隐明显不信这客套托词,又问:“那我会功夫吗?”

江胜临:“你不会。”

祝燕隐喉结滚动了一下,迂回表示:“武林盟主已经给我发来了请柬,不会功夫的人,也能参与江湖事?”

江胜临:“自然。”

神医惜字如金,口风还紧,看起来不是很好忽悠。祝燕隐换了新的套话策略:“神医可认识万仞宫的厉宫主?”

江胜临:“不熟。”

“那我与他熟吗?”

“应该也不熟。”

“不是不认识,是不熟?”

“就是不认识。”

“神医既不认识我,又与厉宫主不熟,那怎么会知道我与厉宫主不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