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倾的神魂飘浮在幽蓝的海水中,身侧是平静游荡的巨大心魔。
此情此景,每个深海恐惧症患者看了都会“哇”得一声吓哭,但容子倾因为有蔚椋相伴,因为面前隐约的一点蓝光,而感到无尽放心。
他皱起低垂的眉毛,俯着眼帘,深深思考。
虽然他常常在蔚椋的面前以亲爹自居,也会不自觉拿大家长教导孩子的耐心和态度与蔚椋沟通,但这和大学室友间互叫爸爸的感觉其实差不了太多。
顶多就是他这个“爸爸”是真的和蔚椋有那么点因缘际会,也是真的对蔚椋带点轻怜重惜罢了。
容子倾今年只有24岁,此前连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去了解什么育儿知识。
蔚椋也不是真正的、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宝宝,而是有自己的经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与认知的,可以沟通的成年人。
该怎么打开话题呢?
要让蔚椋直面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吗?就像之前几次把回忆里原笨的结局展现给蔚椋那样?
或者是开导蔚椋,让蔚椋不要觉得害怕,让他明白只有克服恐惧,展望未来,才能离开心魔劫?
不知多少米深的海岸线之下,海水依然静谧、黑暗、广阔,水浪悠悠地晃荡着,巨型水母一样的心魔缓慢地浮动,带起些许扰人心神的碎响。
剑形本相散发着黯淡的蓝光,被浓郁黑气盘绕侵染。
只有那一点点明亮的金色,在海水中熠熠生辉。
蔚椋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容子倾做着自己的事,码字也好,与他说话也好,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容子倾。
之前数月,甚至百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容子倾的神魂在他的本相前,显得非常小,就像是一粒华美的金砂,散发着辉煌的光芒,足以让所有的心魔黯然失色,又吸引着妄念蠢蠢欲动,想要将这颗明珠据为己有,完全浸透。
心神有些动荡不宁,但心魔劫本就会让人心烦意乱,蔚椋觉得这很正常。
而且容子倾已经在想办法,在思考了。
那么蔚椋只需静静地等待,他也很擅长等待,容子倾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无脑配合”。
尚有神智,还会嘴硬,会闹别扭的蔚椋,或许在这时候还会生出不少杂念,比如容子倾该去修炼了,容子倾会不会饿了、渴了、困了,容子倾是不是需要亲亲了……
但是本相不会,本相是诚实的,极端纯粹的,蔚椋的脑壳已经很空了,本相的脑壳只会更空。
他想不到太多,在当前容子倾没有生命危机的情况下,他只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与容子倾呆在一处。
永远永远。
……当然,如果能亲亲就更好了。
亲不上……也无妨。
两人缄默了好一会儿后,容子倾终于打完了腹稿,抬起那对懒洋洋的眸子,眼里是蔚椋很熟悉的莹莹亮色,让容子倾看起来明亮、温软、聪慧又狡黠。
无法移开目光,亮晶晶,闪耀耀,小珍珠,小金砂……
所幸蔚椋的内心想法,容子倾暂时没有与本相神魂相触也就感觉不到,他已经进准备好了对话,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刻意用很放松的姿态,很轻快的语调,让他们的谈话氛围不要过于严肃。
在蔚椋眼里,就好像看到了刚从卧榻上爬起来时的容子倾,精美的被褥顺着这人的肩头滑下,半耷在腰上,头发也软软地散着,落得到处都是,哪儿都毛茸茸的,淡黄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晨光下揉着眼睛的容子倾,软软的,慵懒的,散发着柔光的,和此刻一模一样。
容子倾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想要营造的“家庭闲谈”氛围,在蔚椋眼里被扭曲成了另一种模样。
但总体大差不大,轻松愉快的感觉,还是给到了。
容子倾道:“蔚椋。”他明快的声音刻意放缓了,变得有些柔软,很像在和小朋友说话,又或者在和一只可爱的小猫沟通,“你觉得一把剑,它在断裂前,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蔚椋早已全神贯注地等待容子倾开口许久,他空空的脑子里虽然都是容子倾晨起的画面,神识还是飞快地秃噜出了答案,道:“剑没有思考,没有感受。”
嗯,很好,剑没有思考,也没有感受。
就像蔚椋没有脑子。
容子倾差点想翻个白眼,好在他在打腹稿时,已经猜到了蔚椋堪比理工男的思维,会让所有抽象的情感概念都变得极难叙述,极难理解。
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样一个问题,作为对话的切入点。
蔚椋不是觉得自己是一把剑吗?
那用剑作为引导,作为让蔚椋理解情绪的敲门砖,再合适不过。
容子倾“嗯”了一声,继续循循善诱:“打个比方嘛,如果它有感受呢,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他鼓励道,“你想想看?”
蔚椋不仅像小狗一样抗拒不了容子倾的“啵啵啵”,他也像小朋友抗拒不了师长的期许那样,抗拒不了容子倾的好言劝诱,不管是亲亲、结为道侣,还是思考剑断裂前会有什么感受。
剑……会有感受吗?
剑是死物啊,没有生出剑灵之前,有何感受?
他需要问一下寒渊吗?
可他陷入心魔劫,与寒渊的关联也变得浅淡了,几乎无法感受到寒渊的思绪。
蔚椋痛苦地转动他的脑壳,思考起了没比“封应被摘掉一个脑袋后,是少了一个脑袋还是多了一具身体”简单多少的世界级难题。
许久后,他恍恍惚惚,试探着答道:“它,会痛……吗?”
哦!居然已经能想到剑可能会痛了!直接赋予了痛感,拟人化了!
容子倾恨不得给他的智障儿子一点掌声,连忙鼓励道:“对,它也许会觉得痛,那我们再往深处想想,它既然会觉得痛,那它会不会觉得……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