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好好地打量他，“在此之前，我总觉得你还没长大。可谁曾想，一夜之间，你就成了个大人。害得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急得我差点儿病得起不来。延儿啊，你小时候没调皮，怎么长大了反倒这么捣蛋了？”

老夫人一边说着话，眼中总是闪着泪光。像是欢喜，又像带着些许遗憾。

霍玿延不知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便什么也不说。怕说得不好，也怕说得不对。

老夫人又擦掉了眼泪，笑说自己越老越不中用。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叹，眼中带着一片回忆的光芒。

她从首饰里找出一对金镯子，拿在手里笑眯眯地看着。

“延儿，你看看这镯子里边，刻了什么字儿？”

霍玿延接过小一号的镯子，放在灯下仔细看，念道：“昌平二十六年，赐。”

他吃惊的打量这对明显不是成人能载的小镯子，问道：“这是先祖昌平皇帝赐的皇室之物。祖母，不知这是谁家小孩儿的？”

一听这话，老夫人又笑了，高高兴兴地把镯子拿回手里，当宝贝似的。

“这是我家小姐的，昌平先祖爷在她百日宴时亲赐之物。可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呢。”

这一点霍玿延是认同的。这对镯子本身也是纯金之物，相当值钱。再加上有年份提字，若是放到拍卖行，那至少也得百万银子起价。

不过……

“祖母，您刚才说这是您家小姐的？”

“诶，没错。是我家小姐的。我跟你说，那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具体多少年我这老太婆是真记不住了。那时候我二十刚出头，我家小姐出生后需要机灵的人手照顾，我啊就是那几个机灵人儿中的一个。也不知怎么的，小姐特别粘我，老爷和夫人便让我贴身侍候小姐，这一侍候就过去了六年。”

说到这里，老夫人略有遗憾的叹了一声气，“原本，我该在小姐四岁时就可以出府。我与你祖父已经说好了，等我们出了府就成亲，好好的过我们的日子。可是，事与愿违，小姐太粘我，老爷夫人便希望我再多照顾小姐几年，还给我加了工钱。我呢，也是实在舍不得小姐哭鼻子，便答应了。”

“可是不知道是谁将我与你祖父的关系说了出去，府中有规矩，丫鬟和佣工是不能相生爱慕的。否则便是乱棍打死。不过老爷和夫人怕打了我后小姐不高兴，便将所有罪责施加到你祖父身上去。将你祖父打得遍体鳞伤，就吊着一口气了。因此，我伤心不已，不顾一切去找夫人，愿意一辈子留在府中照顾小姐，只要能放过你的祖父。”

说到动情之处，老夫人又开始掉眼泪了。

第368章你尽然也知道

夜已深，可房中老夫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祖父也是倔强之人，宁死也不愿意我留在府中过一辈子过着没有自己的日子。不过我心意已决，当着你祖父的面就给东家签了卖身契。那一晚我在小姐床前痛哭。小姐也跟着我哭，还对我说是她爹娘做得不对。后来我们都哭累了，她在我怀中睡过去。我就那样抱着她在床跟前坐到天亮。认命了，也死心了。”

“祖母。您别哭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许多年。再也不回来了。”

同时，霍玿延也猜到了结局，老夫人虽然卖身于小姐家中。却并没有待多久。否则就没有今天的镇边王，更没有今日富贵在天的老夫人。

“延儿，你说，我哪儿能想得到。就在那个天快亮的时候，小姐从我怀里醒来，大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盯了我许久，又突然站起身来，打开门看灰蒙蒙的天，再转过身来看我时，突然就笑眯眯的了。那甜甜的笑容，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霍玿延心里猜到，定是小姐做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命运会因为小姐再次发生转折。也是在那个早上，灰蒙蒙的早上，小姐带着我去柴房，我才见到你奄奄一息的祖父。小姐果断的让我带你祖父亲离开，远远的离开。永远都不要再回皇城。我看着你那已经叫不醒的祖父，竟就这样答应了。临了，小姐取下手上这对镯子给我，说谢谢我照顾她这么多年，这对镯子若能救我和你祖父的命，也算是替她报了我照顾她六年的恩情。接着，她独自引开侍卫，让我有了机会将你祖父背出府。出府的那一刻，我不敢回头，一路逃命。不敢去想身后的事，一心一意要救活你祖父。”

“也算老天爷怜人，你祖父命大，跟着我吃了大半年野草，吃了大半年别人弃掉的剩饭，他居然好了。又活踹乱跳的了。”

霍玿延被老夫人脸上动后余生的笑容感染了。

“小姐不是给了您镯子吗？您为什么不拿去当了？”

老夫人摇摇头：“不能当。这是小姐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当时我也想了，你祖父病得那么重，若是当了也救不活，那不是白当了吗？呵呵，我啊，便想了，干脆就自己治，野草野药我倒还能认几棵。要是真救不活了，我大不了随他去了，那多简单不是？”

老夫人擦了泪又笑得开怀，“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真是。你祖父好了以后，我和你祖父便以天地为媒，在临时居住的山洞里成了亲。我刚怀上你爹时，刚赶上朝廷征兵，你祖父为了能得到些银子让我顺利生下你便也去征兵处报道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年就战乱了。我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到处逃难。说也大幸，过了几年再见到你祖父时，他都已经当了副将。我与他相遇时，都快认不出来了。”

“虽然后来他的仕途并不顺利，我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并好。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就像小姐当初对我说的话，跟疼爱自己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就像我疼她能让她幸福那样。”

话题又回到了小姐身上，老夫人捧着镯子含着泪笑着。年轻时的日子不光有痛苦，也有她美好的回忆。比如小姐。

“小姐是我和你祖父的救命恩人。如若没有她，你祖父挨不过那顿打。如若没有她，我也会在你祖父去了以后随后就跟上他。我这一辈子，可以恨苍天无情，恨世道不公，唯独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老夫人将镯子紧紧的贴在胸口上，闭上眼睛深深的长叹。

虽然，霍玿延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要给他讲她年轻时的故事。不过听起来他也很感激那位小姐的恩情。是她的善良挽救了一个霍家。

“祖母，不知你家小姐现如今身在何处？可安好？您可是想见她一面？”

老夫人睁开了眼，转过目光看着身旁的霍玿延。微微一笑，说道：“想。”

“不如我替您……”

“不用了。”老夫人收了笑，却仍是忍不住泪，“我家小姐十八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她将手中的镯子递给了霍玿延，颤抖的手布满了皱纹，忽然间仿佛苍老了十年。

“延儿，这是我家小姐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这几十年来我从不离身。哪怕曾经我和你祖父只能吃草吃树叶我也舍不得当掉。今天，我把它交给你。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收着她。一辈子都要好好的爱惜。”

他还没作出拒绝，老夫人愣是将镯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祖母，这是您家小姐……”

“延儿，你还不明白吗？我家小姐死于十八年前。死在皇宫里。死在我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上。”

顿时，老夫人泣不成声。苍老的身体用力的颤抖着。显然已无力承受这件让她痛苦的往事。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霍玿延听得也十分清楚。死在皇宫里，又死在老夫人亲生儿子的手上。而镇边王也坦白过，这辈子他只杀过一个女人。

所以，老夫人的小姐就是先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一顿刺激太过突然，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会与霍家人还有这样一种渊源。她的母亲受老夫人照顾，老夫人也受过她母亲的恩。而她母亲，后来竟然又是死在老夫人的亲生儿子的手上。

他手中的镯子，依旧是灿灿金色。可这重量他无法承受。

虽然，他很想留下母亲的遗物，可若是此刻收下。他又还有什么样的理由去惩罚镇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