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嬷嬷冷眼瞧着她撒泼,等她自己发觉没趣停了下来,宋嬷嬷才吩咐门口的侍卫道:“把这疯婆子绑到衙门去,敢冒犯长公主这疯病可不清,先关上一阵子让她清醒清醒。”

侍卫们都是穷苦孩子出身,多亏了长公主如今才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听着这婆子对公主不敬早就想动手了。如今宋嬷嬷发了话,他们哪还肯忍着,毫不留情的将顾婆子反绑了起来。

顾嬷嬷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听真要将她送官立刻慌了手脚,赶忙冲着马车的方向嚷嚷起来:“佟顺,你还不快点来救我,就这么傻看着?我回去非要老夫人好好惩治你!”

宋嬷嬷听了眯起眼:“看来那马车上的都是一起来的,那就一起送官吧,省的再来闹事。”

佟顺被侍卫推搡着下了马车,只觉得怒火中烧,想一脚踹死姓顾的蠢婆子。

京兆府的大牢内,顾嬷嬷肿着半边脸,仍是嘴上不饶人,叉着腰指着佟顺鼻子骂:“瞧你那个窝囊样,看着我让人打了,还只顾着缩在马车里当王八,等回去我可轻饶不了你。”

佟顺本是老老实实蹲在墙角,一直强忍着自己的怒气没搭理顾婆子,可如今她又满嘴喷粪佟顺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站起身来骂道:“要不是你个蠢妇连累,我们几人又怎会蹲大牢!”说罢又抬手给了顾婆子一耳光。其他几个跟着来的小厮也心中恨上了这老妇,自然不会相帮,都只狠狠的瞧着她不支声。

佟顺虽然矮小,可毕竟是个男人,手劲也是不轻,顾婆子捂着肿的对称的双脸,彻底傻了眼,又见其他人也是这个态度,她也不敢再多话,老实了下来。

江南佟家,一辈子好脾气的老太爷却是罕见的发了火。在佟老夫人的青柏院中将古董摔了一地,指着老妻说道:“你初嫁与我时便脾气不好,这些年也不曾收敛过。可我念着你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事事都随你,这大半辈子我可给过你半点儿气受?”

老夫人愣愣答不出话,她实在不明白这老头子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来她的院子砸东西。

就见佟老太爷捂着心口又对她说:“光儿没了,我知道你难过。所以你怎么折腾谢氏,甚至怎么对待彤姐儿,我也都只当没看见。可你如今是越发疯魔了,竟敢纵着顾婆子那老货去闹公主府!那长公主也是你能惹的起的?要是族中的子弟因此受了牵连,我就休了你这悍妇归家去,也算给大家一个交代。”说罢拂袖便去。

佟老夫人想不明白,她何时要顾嬷嬷去闹公主府了,她只是让他们去京都把谢氏带回来啊,怎么会闹成这样?

那死老头子刚才说什么?休了自己,自己嫁到佟家三十年了,他要休了自己。

立在她身后的丫鬟春语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老夫人受了气又要打罚她出气,却不想老夫人竟然直挺挺的晕了过去,吓得她连忙喊人。

请来的大夫却连连摇头,说老夫人这是急怒之下中了风,以后怕是下不来床,也说不了话了。

佟老太爷听了心中有些愧疚,若不是他对老妻发了这么大脾气,她也不会忽然病倒。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总不会再折腾了,一大家子人也不会被她牵累。

景和三十一年,又是一个盛夏。

只觉得今年比往年都热,下午的日头又正晒,京都的街上都见不到什么行人,只一些贩夫走卒凑做一堆,坐在树荫下闲聊打发时间。

却见一辆竹青色的华盖马车行驶在街上,甚是引人注目。车壁上镶嵌着许多珠宝玉石,看起来华贵非常,车厢上的徽记是个“梅”字。

陈五听身边一个卖瓜果的小子叹道:“嗬,也不知这是哪家的贵人,也忒气派。”

陈五咧嘴一笑,反正也没什么生意,索性与他闲聊起来:“你是京都人不知道也正常,可在我们广东这梅家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两广总督梅大人,听说上个月回京述职呢。”

还真让陈五说对了,马车上坐着一对母女,正是两广总督梅逸峰的妻女。

☆、第二十二章

这马车不止外壁装饰华丽,车厢内更是奢靡。

月白色的车帘用的是上好的蜀锦,内壁上还用不少金箔贴出了朵朵莲花的纹样。一张紫檀木的桌案上放着铜盆大小的一块儿冰雕,雕工细腻,将象驼宝瓶刻画的栩栩如生,散发着丝丝凉意,别的不说,就光是这一大块儿冰恐怕就够寻常百姓人家大半年的嚼用。

毕竟冰在历朝历代都是昂贵的,除了品级高的官员会被“赐冰”外,无论是购买还是自己存储,价格都是不菲。若不是顶富贵的人家,又哪舍得把一大块儿冰,雕成如此。

车内的主位上坐着个四十多岁的官家夫人,五官秀美,风韵犹存,只是有些微微发福。穿了一袭烟紫色滚着银边的祥云纹立领锦裙,梳着高髻,带了整套的青玉头面,正是两广总督的正妻宁氏。宁氏这一身打扮虽然没有失了身份,可也并不如何出挑,就连那套青玉头面都只是寻常,与这奢华的马车有些风格不符。

宁氏的嫡女梅晗坐在母亲身边,刚过了十五岁的及笄礼,正是鲜妍的年纪。肤色白净,一双清澈的杏眼长得极好,也是个娇俏美人儿。可此时却撅着红唇,对婢女捧来艳红的一盘杨梅视若无睹,只把脸冲着车壁赌气。

宁氏见女儿如此不懂事,心中有些无奈,不过到底是自己娇宠了多年的女儿,又能怪得了谁。

宁氏不只是两广总督的正妻,她出身安国公府,又是家中的嫡次女,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在京都的贵女圈子里,也是有不少人簇拥讨好的。宁氏自幼就过得顺遂,嫁人后夫君更是一路高升,可以说这辈子她顺风顺水,从没想过自己有求人的一天。

可此次夫君被陛下召回京都,等了一个多月都没等来召见,如今就连坊间都有了些不好的传闻。他哪能不慌了心神,夜夜梦中惊起,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宁氏与梅逸峰少年夫妻,虽这几日里没少埋怨他这些年做的太过、不知收敛,可哪又忍心就这么看着不管,再说真若有个什么不好,她与几个孩子也要一起遭殃。

可宁氏知道即使回娘家打听也没什么用,安国公府虽然爵位高,可手中半点实权也无,说到底是沾了老祖宗的光。如今一大家子老少爷们只知吃喝享乐,若问他们些京都的玩乐之处说的比谁都明白,可拿政事去问他们,他们还以为你故意埋汰人呢。

宁氏思来想去好几日,决定去长公主府碰碰运气。年少时她与长公主还算有几分交情,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往公主府递了帖子,没想到还真成了,这才有了她与女儿走这一遭的事。

可女儿实在不让人省心,别人家的妇人都是盼着生儿子。可宁氏是一连生了三个臭小子,才盼来了梅晗这个小棉袄。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宁氏是一直娇宠着,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女儿嘛那是家中的娇客,不宠她宠谁,晗儿又长得好看惹人喜爱。

可如今家中俨然陷入了危机当中,梅晗还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一如既往的花钱如流水一般,一门心思只放在了打扮与玩乐上。从不曾关心过他们夫妻二人一句,她父亲瘦的都有些可怜了,她也好像没发现,宁氏至此才觉得是自己没教好女儿。

梅晗听闻她要去长公主府,便嚷嚷着要一起去,宁氏想到女儿的性子有些担心,可又一想这也是个让女儿清醒过来的好契机,也就点头答应了。

可谁想到今日这祖宗睡到晌午才肯起床,宁氏让丫鬟催了五六遍才见梅晗姗姗来迟。竟还半点儿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撒着娇问宁氏:“母亲说我戴这东珠的钗子好看,还是这红宝的步摇?”

宁氏简直被她气的七窍生烟,头一次对女儿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一把扯下了她头上戴着的那对镶着龙眼大小东珠的金钗,摔倒地上道:“你能不能懂点事?明知道今日要出门,还睡到日晒三杆,你是要公主等你吗?还有!咱们娘俩是要去求人,你穿成这样生怕人家不知你父亲贪墨了多少银子不成?真要等到咱们一家被推到菜市口砍了头你才能懂事吗!”

梅晗从小到大哪见过母亲生这么大的气,一时也被吓住了。任由嬷嬷给她换了身浅粉色缎面裙子,虽不难看,但却有些素淡,头上也只插了一对中规中矩的如意金钗。

上了马车梅晗才委屈起来,公主又如何,京都的各色贵女自己见得还少吗长得也都不过如此,竟是些破落户,前日里见的还是个侯府的小姐呢,她不过随手送了个红玉髓的簪子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小家子气。要她说就不该回京都来,在广东多自在,哪个官家的夫人小姐不得捧着自己,过的比真正的公主还舒服。再说这公主在京都这一亩三分地窝着,恐怕也是个井底之蛙,凭什么要她委屈自己,母亲还不是怕自己穿的太华贵,让公主没了面子吗。

宁氏见自己问话女儿也当没听见,还是耍着性子,叹了口气道:“随你罢,你去了才能明白母亲的意思。”

她望着窗外想起了多年前,她也是晗儿这个年纪,常陪着长公主在一处玩,虽没起过什么恶念,可她心中也是嫉妒的。不光是她,当年京都的哪个女子,不嫉妒那颗被帝王捧在手心最耀眼的明珠呢?在听闻昭阳公主远嫁和亲时,她甚至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窃喜,这颗明珠终于也要染上尘埃了。但又怎样呢?她自以为终于在亲事上赢过昭阳一头,可如今又要去求她。

母女二人都不说话,一个堵着气,一个想着心事。马车终于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大门是五间三启门,每扇门上金钉六十有三。宁氏这些年常住广东,长公主的府邸她还是头一次来,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惊讶,这居然用的都是亲王规格。又见府门前站着一个嬷嬷,圆脸、身量不高,她上前两步有些迟疑道:“可是阿秦?”

秦嬷嬷利落的福了个身,带着笑道:“可不就是老奴,多少年没见您了,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宁氏笑着瞪她一眼:“又拿我玩笑,殿下可还好?”

秦嬷嬷领着她们一行人进了侧门:“好着呢,就等您来呢。”

梅晗与母亲分坐了两顶小轿,去了三进的院子。一路上梅晗也懒得瞧园子中的景致,只觉得母亲竟然不哄自己,有些委屈。

到了三进的正院中才见到了长公主。宁氏看着坐在窗前,闲扇着宫扇的女子有些晃神,她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美丽的、尊贵的,即使眼角有了细纹,也不再像昔年那般锋芒毕露,可这份气度却是一直没变。

直到见长公主对她笑了,宁氏才回过神来,赶忙拉着女儿一同请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