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后和长公主都嫌冷不肯来,景和帝领着一众年轻的妃嫔站在太液池边,一见安澜便把她抱了起来:“阿澜你这帽子也太有趣了。”
安澜黑了脸:“都是母亲的主意,我又不是只傻兔子。”
景和帝想起阿姐儿时硬要他戴的那顶虎头帽,跟如今安澜的这顶真是异曲同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一片绚丽耀眼的火树银花间,萧玉却不像旁人般有心情去欣赏。只悄悄看向谢安澜,凭什么,她才是父皇的女儿,尊贵的公主,凭什么父皇只抱着谢安澜。甚至连萧茵那个傻子都能站在高台上,她却只能跟母妃站在众人中间,毫不起眼。
她不甘心。
过了没两日,裴太后终于等来了回禀。
此次去周家打探的,正是从骊山行宫调来的刘桂,他年轻腿脚快,人又机灵。得了这趟差半点儿没敢马虎,能让太后娘娘夜里吩咐下来的必定是要紧事。一路上换马不换人,赶到了淮西周家,只用了两日就把周家查的底儿掉,连他家看门的大黄狗叫什么都一清二楚,又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京都。
裴太后听了他的回禀一直在出神,他也跪着不敢吱声。直到王嬷嬷进来换茶水,才听太后道:“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两日再回来当差。”
刘桂恭声应是,退出殿内却心中打鼓,莫不是自己出了纰漏,惹了太后厌烦?这歇两日是什么意思。
一同出来的王嬷嬷瞧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偷笑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提醒道:“你就是心太重,太后要罚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用得着藏着掖着?这是你差事办的好,体恤你呢,回去好好松泛两日吧,瞎琢磨什么呢。”
刘桂这才擦了擦汗,给她作了个揖:“哎呦我的好姐姐,得了您这句话我哪还有不放心的。”
瞧他走了,王嬷嬷又立在殿外,看着殿中的灯火一直亮着,知道这夜娘娘又是不睡了。她跟了裴太后几十年了,知道劝也劝不住,多少年没见主子这般了,怕是有大事,只赶快吩咐小丫鬟去熬些红枣桂圆茶来。
☆、第十六章
裴太后在空无一人的殿内坐了许久,只望着一尊翡翠佛像出神。
她十四岁便入宫为后,手上沾的血是这辈子都洗不清的。她还记得自己下令杖毙的第一个人,是个年纪很小的宫女,也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险些害的她滑了胎。她又恨又怕,终于发了狠,那小宫女被人拖下去时,哭闹不休,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可如今想来却记不起她的脸了,只记得那双含着泪的怨毒眼眸。
可她没办法,她要自保、更要护住她的两个孩子,这深宫中容不得她心慈手软。但是自从先帝驾崩,昭阳被迫和亲时,她就怕了。她怕自己身上的杀孽报应到她的孩子身上,从此再不肯沾血,十年如一日的吃斋念佛。
天下女子人人都羡慕她的好命,她是定国公裴家的嫡女,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她在这凤座上坐得越久,心中的怨愤就越深。这宫闱的朱墙琉璃瓦就像是困住她的牢笼,没有一日自由。她手中有权、裴家手中有兵,生怕惹人猜忌,多年来连家书都甚少有一封,她很想有生之年能再回宁武关去,像儿时一样骑着马,看看他们裴家守下的疆土,和安居乐业的百姓。
直到她的儿子亲政多年之后,她犹豫多时才问出一句:“母后离家三十多载,可否回故土去看一看?”
她从没那么紧张的说过话,心中想着,哪怕阿元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她就不回去也不再提了。毕竟所有的帝王都有猜忌,尽管那是她的儿子。
可阿元却爽快的点了头,握着她的手说:“那您可要多带些护卫,路途遥远儿子不放心,您还得答应我一路上慢慢走不要着急赶路才行。”
她留着泪点头,可她终究还是没回去。归家的念头从她初入宫时便一直在,靠着这个念头她在宫中闯过无数生死关头,最难的时候也咬紧牙关撑下去。可如今真的要实现了,她才发现那只是自己曾经的执念。这巍峨华丽的宫廷早就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家,一双儿女才是她最割舍不下的人。
可如今那淮西周家真有个叫周季渊的孩子,那阿澜所梦到的就真是上天的预警,这些人终会点燃战火,伤害她的亲人。
裴太后又细细回想了一遍当日安澜所述的梦境,她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拿一块素色的锦缎遮住了佛像,若是真要下那阿鼻地狱,便让她去吧,无人能伤害她的孩子。
第二日刚吃过早膳,安澜便被王嬷嬷领去了正殿。
她瞧外祖母脸色很不好看,眼下的乌青盖都盖不住,不禁有些担心:“您昨夜没休息好吗?”
裴太后只笑笑说没事,伸手抱起安澜:“阿澜再长大些,哀家就要抱不动了。”摸了摸安澜的头发正色对她说道:“阿澜仔细听外祖母说,一会儿你舅舅会过来,哀家要与他说些有关于你那梦境的事,你到里间去听。但是记住,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先不要出声,等舅舅走了,再告诉外祖母,知道了吗?”
安澜一听是这事,赶忙郑重的点了点头:“安澜记住了。”
裴太后这才让王嬷嬷领着她去了里间。
安澜坐在榻上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外祖母打算怎么处理。没一会儿就听到舅舅来了,外祖母让旁人都退出去,这才说道:“阿元可信母后?”
景和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没有迟疑点头说:“儿子当然信母后。”
裴太后压低了些声音:“那母后要插手朝中的两件事,但其中详细却无法与你解释清楚,可还是不可?”
萧元也肃了脸色,知道定是大事,才会让母后如此紧张。若是其他女人想要干涉朝政他定要严惩,可他清楚自己母亲的为人,若真是喜欢插手政事,也不会在他十二岁时就许他亲政。不论母后如今想要做什么,定是为了他好,认真看着裴太后的眼睛:“可。”
裴太后点点头,直接了当的对他说:“哀家会派人杀了靖南王世子,我儿只需日后多加观察,从他几个庶弟中择一软弱无能之人封为世子。”
萧元听了有些惊讶的问道:“母后是怀疑他日后会......”
裴太后没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事,哀家连夜写了封密诏,需阿元盖上私印。”
景和帝还在想着靖南王世子萧昉,那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平日里虽争强好胜了些,可宗亲子弟嘛,都是那样,他有了不臣之心?接过母后写的诏书更是傻了眼,靖南王好歹手中有些兵权,可这名不见经传的周家是怎么回事?犹豫问道:“母后要淮西节度使寻个错处斥贬周氏一族为奴,永世不得科考?可这个周家朕不曾听过啊。”
裴太后淡淡看着他,不发一言。
景和帝太清楚了,这是母后生气时的前兆。赶忙从怀中掏出了私印,毫不犹豫的盖在了诏书上:“母后定是事出有因,朕不问了,儿子没有意见,这两件事都听母后的。”
裴太后这才笑着对他点点头:“阿元去忙吧,母后这无事了。”
景和帝出了慈仁宫才把儿时的阴影从脑中挥去。那时只要他与阿姐胡闹惹了母后生气,母后就让膳房做他最爱吃的那些糕点摆在他面前,让他看着开始背书。只要他错了一处,阿姐就必须要吃一碟。他是看得到吃不到气的直哭,阿姐是最臭美,还不容易把自己饿瘦了点儿,又要吃这么多糕点下去,也气的直哭。太可怕了,母后真是太可怕了。
景和帝吩咐方连海:“去应贵妃那,让她多备些糕点,朕饿了。”
安澜在里间听了这些却并没有被吓到,即使外祖母的手段狠了些,可安澜知道这是最稳妥的,自己若到了现在还想着怜悯他们二人,那都不能说是心善,只能是愚蠢,愚蠢到日后还要看着自己的亲人送命,百姓再次忍受战火。
周季渊,前世你利用了我十年,害我亲人性命。如今我害的你全家被贬为奴,我们终于两不相欠了。
不光是王嬷嬷看小郡主如此淡定心中有些惊讶,连裴太后都没想到。牵着安澜的小手问:“阿澜有没有吓到?”
安澜摇摇头:“外祖母,我没事。”
裴太后认真看着安澜说:“哀家是怕你小孩子家家的心重,如今让你亲耳听了也好让你不再惦记此事。只是阿澜要答应外祖母,你梦中之事从此对谁都不能说,连你母亲都不能。”
安澜理解外祖母的一片苦心,若不是担心自己,怎么会连舅舅都一起瞒着,乖巧的点了头。
歇过了晌午,裴太后把刘桂叫进殿中亲自嘱咐:“哀家还需让你再跑一趟淮西,把这封密诏交给淮西节度使黄远山,他看过之后你亲手把密诏烧了。之后你就待在他府上,直到盯着他把事情办利落了,你再回宫,可听明白了?”
刘桂得了太后娘娘的亲自召见,哪还能不懂这趟差事的重要性。双手接过密诏,扫了一眼,竟还有陛下的私章,更是慎重回答道:“奴才明白,定不负娘娘嘱托。”
又听太后说道:“你把这宫牌也带上,路上好办事。这事儿办好了,以后就跟着许林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