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1 / 1)

他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柳闲,柳闲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双澄澈的眼睛骗过?无数次,此时倒无所谓了,他笑着说:“我死不了。”

谢玉折想象过?他们再一次见面时的模样,或许柳闲会责罚他,会不再理会他,却?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这样的反应比其?他任何情况都更加可怕,谢玉折急忙解释:“师尊,那天我”

而后他张嘴好几次都再说不出一句字来,心中充盈着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他猛地意识到?,那一剑是事实、柳闲受伤时他正视而不见、背叛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事实啊。

柳闲摇了摇头,声音比微风还要轻:“我想见你,不是因为想听你的解释,我不在乎那件事,你也不必多想。”

地上的两只小狐狸正在嬉笑打滚,他坐在石凳上,轻轻地张开双臂,笑着对?谢玉折示意。

来时因为太过?慌乱,谢玉折没有系紧额带,此时已经脱落坠到?了地上,四周没有风,他身上的铃铛也不响了。

他看着柳闲弯弯的双眼,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他喜欢看着柳闲的眼睛,当看到?自己的身影模糊地出现在他的瞳孔里时,他就好像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心里那样高兴,可是如今他虽然在柳闲的眼里,可他却?觉得那是别?的意味。

面对?柳闲突如其?来的动作,他有些不明所以,却?仍走上前去,弯腰回应了他的拥抱。熟悉的冷梅香里夹杂了好浓的药味,他已经不太能?分辨的清,柳闲的骨头好硌皮肤好冷,他有好多话想说,可都已经说不出口了。

只蜻蜓点水地抱了一下,柳闲便?放开了他,他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惋惜:“其?实你以后能?长?得比我还高,但你未来的样子,你没看到?。”

他身上半分张扬的气都没有了,明明是弱冠之年的模样,却?总让人觉得垂垂老矣,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仿佛这才是他漂亮皮囊里藏着的活了千年的老旧灵魂。

谢玉折道:“师尊,未来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完全僵住了身体。不知道何时已经有十多柄小剑在他身后蓄势待发,在松开手暴露出自己全部弱点的刹那间便?点了他的穴,将他牢牢地定住身。他全身上下只剩瞳孔能?动,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柳闲。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柳闲的动作太快了,又好像是他曾演练过?无数次一样熟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手撑着桌面,缓慢站起身后,强行?掰直了谢玉折的手臂,明明是十分虚弱的模样,可手上发狠的力?道一丝都没有省,他撩开了谢玉折右手的衣袖,拿起摆在桌上的一把锋利弯刀,朝他的手腕轻划下半指长?的痕迹。

谢玉折能?看到?他手拿的刀柄上有他曾彻夜不眠亲手雕篆的花纹,上刻的是“玉折”二字,镶的是他苦寻来的宝玉七颗;

柳闲垂着眸,没有了眼绸的遮挡,他能?看到?那双比桃花还艳丽的眼睛里却?全是他未曾见过?的死寂和疯狂,而柳闲用这样的眼睛对?他弯唇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受伤,但是这次我不能?再出差错了,用你本人的血画符,我能?看得更准确一些。小玉,别?害怕。”

第085章 你必须死

柳闲一边画着显形咒, 一边慢慢说着:“我活了一千多年了,从?前不在?这?个地方。刚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有人?把我带来这?里, 要我必须成仙。那时候我和千百万个小孩一样,看?多了武侠话本子,觉得剑修天下第一帅, 于是我修了剑。”

“后来我修成了。我有了一具不老不死的身体,大多数时候都很无聊,就在水云身的小溪头坐着,往山下看?,看?好多人?走过不周山脚,看?山上的花开花落,看?凡人?长大老去又变成云泥,可?新奇的是, 我永远是这副模样。”

此时他用手沾了血在谢玉折的手臂上画符,一如当时初见,只?不同的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金印浮现。

看?着柳闲脸上缓慢绽放的真切笑意?,那一瞬间谢玉折的骨头都在?发?抖,他的手臂肌肉也正?因?为那道狭长的划痕而痛苦跳动,自灵魂本能而起的恐惧笼罩着他。

他觉得眼前人?好陌生?, 可?又比从?前看?到的他更真实,就像是收了别人?打点钱的刽子手, 在?安抚铡刀下的死刑犯,赏他断头前的最后一丝温柔。

“其实我也看?到过你。”

“我看?着你很多次, 很多年。冰原的山上只?有春天?,我是个瞎子, 每天?只?能用皮肤和心剑的触感数蚂蚁、数死人?,用耳朵听乌鸦叫、听人?念经,用鼻子闻梅花、香烛和血的香气。这?长达八十七年的春天?,我什么都看?不到,全都看?着你。我看?着你出生?,活不过十八岁就死去,又看?着你再一次出生?。我看?你春耕、夏弈、秋猎、冬狩,看?你身边的四?季美景,看?你意?气风发?却又悲惨结局。”

“后来我就想,我来陪陪你吧,这?个给了我八十七个春夏秋冬的人?。”

一秒,两?秒……一百一十九秒,风都静了,谢玉折完全不能动弹,而柳闲地垂眸看?着他,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话说的深情又动人?,可?看?向他的眼神平静得连看?陌生?人?都比不上。

谢玉折怀疑其实柳闲只?是在?盯着他面前的那团空气而已。至少他看?别人?的时候眼里还会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排斥和疏离,而此时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他被风呛地咳嗽了两?声,连鬓角的碎发?都在?脆弱地颤动着,此时的这?副模样倒是同从?前和雍国里坐在?木椅上的那个人?完全重合了。许是因?为重伤未愈,许是这?几天?吃了太多的药,他笑时眉眼间都氤氲着苦药味:

“所以在?你出生?三年前我去了和雍国,后来你遇到了国师。”

同心护身咒一般最多只?要三秒就会出现,此刻柳闲给够了耐心等待,可?已经两?分钟了,依旧没有丝毫要出现的意?思,于是他才放开谢玉折的手,低声唤道:“不周。”

像是早已等在?原地,话音未落,一柄骨色长剑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柳闲不佩剑,没人?想得通他手上的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他没了双眼还能视物一般。

他的声音绵长又轻柔,对谢玉折娓娓道来:“我还没有给你讲过我是从?哪里来。从?这?里一路向西,最西边封着片冰原,冰原正?中有一座开遍梅花的春山。很多人?都以为这?种奇观里面全是机缘,进?去了就能找到法子飞升。但其实那里头只?有座庙,庙里住了个和尚,关?了个我。”

他执着剑,眼睛却看?着谢玉折:“而所有对此一无所知的寻仙者,他们?想成仙,就带着自己全部的身家去那地方历练,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死在?了我的剑下。而你未来也会成仙。”

“师尊,所以……你要杀了我?”谢玉折本来还在?因?为柳闲长长一段的他听不懂的话而失神,如今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前指着自己的剑尖的意?味。

“你一直以为是有人?加害于我,我才被囚春山百年,因?此觉得我和那群人?有天?大的仇。顾长明有没有告诉过你真相?”

柳闲根本不在?乎他说的话,自顾自说着,宽大的衣袖随风微动,他缱绻地笑了:“其实是我杀孽太重,自请入山,我不是你心中那么好的人?。”

谢玉折深呼吸了好几次,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师尊,我本来以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只?想从?你口中听到你的故事,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你口中的杀孽,我根本不在?乎,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从?没有受过从?前的苦。而我只?看?得见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柳闲,仅此而已。”

良久之后再无人?出声,听到柳闲沉默的肯定,谢玉折释然地缓了口气,他吃力地张开双臂:

“但如果杀了我对师尊有用的话,我愿意?。”

小院里的风实在?太冷了,他的眼眶却在?发?热。柳闲还没动手,风吹过时他宽大的衣襟也有些散开,能看?到他缠绕着绷带的心口,谢玉折抬起手,隔着空气远远抚上,歉疚地问:“师尊,还疼吗?”

柳闲终于开了口,他笑道:“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思想刺我的剑疼不疼。”

谢玉折急忙否认:“难道师尊是因?为这?件事要我死吗?那天?的剑不是我的本心,我好像在?做梦,完全控制不了”

就算他疯了也绝对不会持剑指着柳闲!那时以为自己在?战场上,眼前是慌不择路的逃兵。战场之上谁人?能逃?军律在?前,逃兵一律问斩,所以他刺了过去。而后又以为自己凯旋,在?宫里叩拜谢了帝王的赏赐。

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只?剩了一大滩没有干的血,不远处是青鸾的鸣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大的荒唐事,片刻后又倒在?了杨家地牢里,在?里面跪了六天?今日终于能和柳闲见一面。

剑尖离他越来越近,谢玉折素日冷淡的脸上痛苦难掩:“师尊,我明明是和杨仙君一起进?的山,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一个人?出现在?了无悲殿,我”

他也有私心,他愿意?为柳闲去死,但并不想因?为这?个原因?死去。

人?死了就再也无法相见了,而他想陪在?柳闲身边,所以他拼命地想要解释,可?他的话说出来就像笑话一样蹊跷,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又怎么能希望别人?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