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绮节的婚事同样抱以消极应对态度的李子恒察觉到李乙真的开始考虑杨九郎后,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都怪我引狼入室!“
所以说杨县令第一次上门求亲的时机实在是选得太差了,李家人至今仍把他当时的提亲当成一种对杨家名声的补救。李子恒粗枝大叶,以为杨家表弟那时候年纪还小,过个几年等彼此都大了,他应该不会再对自己的妹妹起什么心思,所以才照常和表弟来往,没想到表弟人小心大,始终没忘了惦记他妹妹!
向来没什么心机的李子恒盛怒之下,不免动起歪心思:只要他一天不娶媳妇,三娘就不能出嫁,那就让表弟再眼巴巴多等两年吧!横竖他连媳妇的影儿都没看见,离成家还早着呢!
准岳父李乙呢,则比李大伯、李子恒等人冷静得多,他看重的是婚约的本身,至于李绮节到底哪一天出嫁,其实他还没认真研究过,只要先套住一个稳重能干、人品靠得住的女婿,他就不纠结了。
李绮节察觉到,自从李家众人到杨天佑的府邸孙府逛了一遭后,似乎都对他有了改观,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宝珠。
宝珠自知自己只是个仆佣之流,不管官人和三娘待她有多好,她始终得谨守本分,不能干预李绮节的婚事。不过正因为李家对她有恩,她才把李绮节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自然而然会忍不住替李绮节盘算。
从孙家回来之后,她偷偷嘀咕了一阵,不敢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叮嘱李绮节务必小心谨慎。用她的话说,杨九少爷不,以后是孙公子了心机深沉,一肚子的坏水,明明攒了万贯家财,竟然能够瞒天过海,生生装了好几年的落魄少爷!他不止骗了杨家所有人,连整座瑶江县的男男女女,也被他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要不是宝珠亲眼所见,她根本不相信孙府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挣的钱钞买下来的。
李绮节听完宝珠的一席话,不置可否。别人不知道杨天佑私底下在偷偷购置宅院田产,为自立门户做准备,杨县令身为一方父母官,又是杨天佑的生父,真能一点都不知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因为没办法调停嫡妻和庶子的矛盾,只能听之任之,一面任金氏欺辱杨天佑,包庇她的刻薄阴狠;一面随杨天佑自生自长,帮他遮掩。杨天佑的计划能不费一点周折,顺利得仿佛有如天助,难说不是杨县令在背后推波助澜。
金氏如何,李绮节不知道,但明显杨天佑不怎么领杨县令的情。杨县令夹在妻子和儿子当中煎熬,到头来妻子过得不痛快,儿子受了十几年的罪,他自己则摇摆不定,两边不讨好。
现在杨天佑可谓风光得意,没了金氏这个掣肘,他一门心思理清和杨家的种种纠葛,争取在李大伯和李乙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为再次遣人上门说媒做准备。
而有一个人,正面临和杨县令一样的尴尬处境,每天抓耳挠腮,两面为难。
☆、第73章 七十三
小黄鹂生了个大胖小子。
高大姐和杨表叔征求过孟春芳的意见, 决定把孙子接回家中抚养, 免得庶长孙流落在外。
杨天保本是个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的人, 见父母和新婚妻子孟春芳都开了口, 二话不说, 直接奉母命将儿子送回杨家。
小黄鹂得知儿子被送走,大哭大闹不止,扯住杨天保好一顿厮打,长指甲在杨天保脸上划了好几条血淋淋的伤口。
高大姐气得七窍生烟:一个花娘,竟然敢对她的宝贝儿子动手?立时指派人手, 要把小黄鹂捆了卖到外地去。
杨天保怜惜小黄鹂才刚出月子没多久, 跪地求情,高大姐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孟春芳三言两语劝住高大姐, 成功浇灭高大姐的怒火,让高大姐的脸色有阴转晴后, 她还非常大度地表示,可以把小黄鹂接到家中,让她以侍妾的身份服侍杨天保,免得母子二人生生分离。
孟春芳如此通情达理,一再退让, 高大姐满意至极的同时,愈加看不上小黄鹂, 碍于长孙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让母子生离确实有伤天理,思量过后, 勉强同意让小黄鹂进门。私下里,她拉着孟春芳的手,再三向她保证,大孙子始终是庶出,以后不论他成器不成器,杨家绝不会分他一个大子儿。
说到这里,她还顺便把杨天佑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拿出来做对比,杨县令膝下没有嫡子,杨天佑是他唯一的儿子,又能如何?不能继承家业,权当是养大一个姑娘而已。
浑然不知这样比较,似乎有暗指孟春芳不贤的意思。
孟春芳不置可否,淡淡道:“怎么说都是天保的血脉,总不能让天保为难。“
高大姐长叹一口气,儿媳妇太懂事,愿意善待庶子,是他们杨家的福气,但她这个做婆婆的,可容不下一个花娘出生的下贱胚子养大她的孙子!
她做了一个决定,要把庶子全盘托付给媳妇照管,以示对儿媳妇的信任和倚重。
杨家人来接小黄鹂入府时,她本能觉得孟春芳没安好心,也不想欠下她的人情,可儿子已经被送到杨家内院去了,她身为人母,眼看儿子处境堪忧,如何安得下心独住在外面?没了儿子,杨天保又能宠爱她到几时?他和孟春芳新婚燕尔,情正浓时,已经好多天没和她温存过,她现在所依仗的,也只剩下一个儿子而已。
唯有搬进杨家内院,她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才能顺理成章获得一个良家妾的身份,不必骈居在外,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哪怕杨天保终究会厌弃她,也不能丢开她不管。
而且,凭她的手段,失宠还早着呢!不止不会失宠,她甚至还能把正妻踩在脚底下!
小黄鹂怀揣一腔抱负,背起包袱行李,跟着杨家人,搬进杨天保的院子。
孟春芳单独给她指了间厢房居住,一应吃穿用度,并不苛责。
但却不许她接近杨福生杨家孙辈的名字是早就取好的,天子辈的下一代便是福字辈。
孟春芳性子柔和,难得黑一次脸,让杨家下人见识到了什么是真真正正的铁面无情。
杨福生不肯吃奶娘的奶水,在屋里哇哇大哭。小黄鹂母子连心,听到儿子哭泣,也在院子里陪着抹眼泪。后来实在心疼不过,跪在门前给孟春芳磕头,求她让她们母子团圆,哪怕她只能把儿子养到满周岁也行。
小黄鹂嗓子甜,哭起来幽幽咽咽,满含辛酸惨痛,勾得院子里的丫头眼圈都红了,连偶尔经过的高大姐都有些不忍心。
孟春芳却毫无怜悯之心,不准丫头给小黄鹂开门。
妻妾两个一个占了理,一个占了情,杨天保夹在中间,帮哪一个都不大合适,来来回回摇摆了一阵儿,他干脆跑到书房里研读经文惹不起,只能躲了。
周氏和宝珠在孙府看到杨天保时,他脸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面色仍然郁郁,显然还在为小黄鹂和孟春芳之间的明争暗斗而纠结。
想到李绮节差一点嫁给杨天保,周氏心有余悸道:“七娘可怜见的,这才出阁没多久,就当了大娘。等她生下一儿半女,小妾生的那个早已经懂事了,庶子强过嫡子一头,终究不是事儿啊!“
李大伯哼哼道:“理它呢!横竖和咱们三娘不相干。“
谈到杨天保,话题自然而然会转到杨天佑头上去。
周氏奇道:“九郎以后就真姓孙了?“
“还能有假不成?“李大伯捋一捋花白的胡须,眉头轻拧,“他倒是精怪,晓得和武昌府的孙家人连宗,人家也肯认他。我前儿个在商会里碰到孙家一个老太爷,他拉着我不放,替九郎说了不少好话。“
“孙家虽然不如杨家富贵,好在都是实诚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和咱们家离得也近,往来方便。“周氏挽起磨得微微发毛的袖子,给李大伯倒了盏新茶,缓缓道,“他要早些脱出杨家,改和孙家连宗,二叔未必会婉拒他的求亲。“
杨天佑虽然出身尴尬,但不论人品、还是相貌,都非常出众,而且又能不声不响攒下一笔巨资,可见他很会持家过日子。
李大伯大大咧咧,没有周氏那么多的顾虑,嗤笑一声,道:“九郎看着好说话,其实蔫坏蔫坏的,不管他有没有脱出杨家,结果都一样!“
在一片片荷叶彻底舒展开浑圆伞盖,遮天蔽日般盖住碧绿河水,在江面罩下一丛丛幽深淡影时节,改为母姓的孙天佑遣媒人到李乙跟前说合两家亲事。
媒人先把李绮节夸了又夸,然后说起孙天佑的诸多好处,各种讨好吉祥的话说了一车又一车,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冒烟了,才意犹未尽地停顿下来,吃口香花熟水,歇口气,继续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为雇主卖力游说。
李乙此时已经和李大伯通过气,知道李绮节本人愿意应承这门婚事,他虽然有心拦阻,但辗转反侧几夜后,终究还是决定默许三娘很少主动向他要求什么,婚姻之事,还是顺了她的意思罢。
虽说孙天佑离开父族的举动太过轻率,但总比一直留在杨家当出气筒要好,三娘本身是个不大讲究礼法世俗的洒脱性子,嫁给他正合适,至少可以免了和难缠的公婆姑嫂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