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但是他们跑起来特别慢,你看,”他在曾雨停面前跑了几步,身子上下颠簸,一边的脚像踩在泥潭里,无法平衡,就好像是真的在表演一样,“爸爸学得像不像?”
曾雨停一边惊呼一边用小手鼓掌:“像,像,爸爸好厉害!”仿佛他知道真正的瘸子是怎么跑步似的。
曾郁停下来,一边笑,一边扶住透出刺骨的疼痛的膝盖,然后他慢吞吞地回到桌子前坐下,喂曾雨停吃完了那半碗饭。
在睡着之前,曾雨停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曾郁的手,问他有关瘸子的事情,他说他也想去看看真正的瘸子是怎么样的,因为他虽然觉得爸爸学得很像,但他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像,所以他想亲自去证实一下。曾郁就说:“瘸子都是很可怜的人,他们生病了,我们要尊重他们,不可以因为好奇就盯着他们看哦。”
曾雨停懵懂地点头,乖乖地说:“那我不看他们了。”
曾雨停睡着以后,曾郁回到桌子前,打开电脑,又开始做今天的翻译兼职工作。翻译一份中等质量的法语稿件是千字100,他的法语其实一直学得不是很好,刚开始接稿子的时候总是要打回重做,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才勉强因为逐渐熟练而加快速度。稿子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接到的,经常是他好不容易翻译完了,兼职方打回来说不满意,于是他还要花时间重新润色、修改,直到语法被改得更加通顺为止,一个月撑死了也就赚2000元。
有时候他也会想,其实只要把这个孩子抱回去,放在晏母晏父面前,让他们把抚养费交出来,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或者他干脆就把这孩子丢回晏家,进不了户口本又怎么样,反正他们会让这个孩子变得健健康康衣食无忧的,而他没了这个累赘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他不需要躲躲藏藏的,如果晏邢宇失忆了他也不需要他,他需要的只不过是钱。人要是有了爱情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了,那真是太过于天真,事实上是没有钱就算你有再美好的爱情也屁都不是。
他想要和过去的自己决裂,他想要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活着的样子,就算很苦很累,他也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没有愧疚地活下去。
他以为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做到。他以为过去的所有倒霉只不过是因为他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要知道如果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一回事的话那老天爷也不可能把珍贵的运气分到你手里。毕竟前途命运说到底都是要靠自己争取来的。你不踏出那一步改变一下你自己,又怎么知道你做不到呢?结果到头来主宰这个世界的断头台的刀子一直没从你脖子上方离开过,等你什么时候想起它来了它自然而然就会跟你打招呼。
他看着一字未动的电脑屏幕,将麻木的舌头往下坠着,尽量不让牙齿碰到它。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他看见屏幕上闪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曾郁拿起手机,走进厕所,关门,接通电话。
“喂。”
“……小郁。”林奇泽低沉的声音在电波的另一端飘来。
曾郁没说话。
“小郁,我在你家楼下,”林奇泽又说,他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曾郁的回复,于是他补充道,“我知道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曾郁用麻木的舌头没有起伏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小郁,”林奇泽的声音变小,同时也变尖了,像是在对他说悄悄话,“你被揍了一顿,对吧?你以为他们打你一顿就没事了,但是你走的时候,忘记让那些人把储存卡里的内容删干净了。”
曾郁的五指死死地扣在手机边缘。
“我把那张储存卡买下来了,里面的东西,可是有你的脸的。”林奇泽慢悠悠地、轻声地说。
“什么意思?”曾郁感到膝盖生发了剧烈的疼痛,他踉跄一步往后靠在洗手台上,用手捂住眼睛,声音沙哑地问。
“你说,如果我把这张储存卡里的东西,发给所有人认识你的人看,你会不会身败名裂?”林奇泽的声音忽然光明磊落地大起来,“哎呀,不过我也没什么把握呢,毕竟你以前在s市的时候,还和那么多人鬼混过,这些事你也不一定会介意吧……”
曾郁用嘶哑的嗓子问他:“你想怎么样?你想要什么,一次性说清楚。”
“别这么说嘛,”林奇泽用亲切的语气这样道,“我的想法一直很简单,你陪我一段时间,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毕竟你刚去过那种地方,谁知道会不会染什么艾滋梅毒你陪我一段时间一个月,怎么样?一个月,我给你两万,然后销毁这张储存卡,之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一名慷慨解囊的慈善家。
***
B市最高级的商务会所,正坐落于曾郁常带曾雨停去逛的那座公园背面。曾郁从来没进入过这地方,这会所虽然也有隐蔽的情色交易服务,但也可以作商务人士聚会谈生意之用,隐私性算是相当之高了。
顾浩思毕业以后,与好几个在大学期间和他玩得来的世家公子哥成为商业上的合伙人。在毕业以后,这一堆人时常假借谈生意的名义到全国各地去逛夜场酒吧,其中有几个甚至已经成了家。有时候他们也谈正经生意。这一次他们特意来b市一趟,是因为顾浩思从小道消息里打听到某一个他非常感兴趣的人在此地出差。他的秘书和助理交替联系了五六次此人的助理,才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见面。第一次见是在此人居住的酒店楼下,他正儿八经带着项目书过去“搭讪”,此人对他态度不冷不热,但也认真与他交谈了一会儿(盖因二人是高中时的旧识),到最后竟真有与他发展生意合作的打算。所以这一次他把人请到此地来,以期增进彼此的“友情”。
林奇泽带着曾郁进包间的时候,顾浩思正让他的助理给此人敬酒,他也端起一杯白兰地,准备让醉意将今夜的气氛炒高。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面对他的请酒也只是意思性地抿了一抿,就放到腿上架着,男人的助理在一旁表示感谢与婉拒。顾浩思展开爽朗的笑:“今天我们不要把这一场当成是生意上的聚会,就当是出来回忆一下当年的同窗情谊,顺便也交个朋友,现在在座的都是和我有四五年交情的好兄弟,也是我生意上信得过的伙伴……”
那男人不说话,他的助理是一个人精,巧舌如簧地回:“顾先生您别介意,贵公司的业务能力我们是很看好的,晏少爷他大病初愈不宜饮酒,虽然很想给您捧场,但也只能小酌,怕影响身体。”
“不打紧不打紧,晏少爷的身体重要,饮酒作乐只不过是讨个心情愉快,有意就行。”顾浩思哥俩好似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而男人只是点点头,也不对他的讨好作过多表示。
接着林奇泽和曾郁就进来了。门打开的时候,先是林奇泽昂首挺胸地步入,曾郁坠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进来,微微红肿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灰败得像是一株死草。他的肩膀塌下来,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在场的男人里10个有5个alpha,那五个alpha眼睛都看向了走进来的这两个人。
“……哟,这是谁啊?”其中一个alpha率先喊了一句。
“怎么还带了一个……这谁呀?看着一点不眼熟,林奇泽你新马子啊?”
顾浩思皱着眉头看曾郁,不知道在想什么。林奇泽神秘地笑了笑,贼眉鼠眼地环视场内一圈,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灿烂了。
“你们不会忘记五年前的那一次赌约了吧?”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接着,他强行将曾郁搂过来,用手臂按下beta的脖子,将他后脖颈腺体上突兀的牙印展示给所有人看。
他用胜利者的语气,自豪而骄傲地宣布:“妈的,要不是第一次标记他的时候没来得及把他带出来,还用得着等到今天?
“我林奇泽打赌,就从来没输过。”
而曾郁的目光,只是怔怔地定在坐于包房另一端中间的那个男人身上。
晏邢宇将烈酒稳稳地拿在手上,用他淡漠的翡翠般的绿色的眼睛毫无情绪地与曾郁对视。
第79章
79
对于林奇泽来说,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疙瘩。其实这疙瘩不算大,于他也并没有造成任何金钱或是地位上的损失,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能把这微不足道的疙瘩从心底的记忆中彻底挖掉。
事情是从那一天他在路上偶然碰见曾郁开始的。在这个无论是气色还是气质都比四年前沉郁了许多的男人冷漠地拒绝他的接近之后,他的心中有一股怒火再次熊熊翻腾。四年前因失败而残存的不甘让他对这个男人再一次提起了兴趣。
想要查曾郁是很容易的事。他这几年基本上只在这一片偏远的街区活动,每天朝八晚五地上班,只身一人带着一个四岁的beta孩子。四年前,曾郁还在读大四的时候,就已经大着肚子抛头露面地活动过,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心照不宣。这个beta孩子的父亲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晏邢宇的家底太深厚。他父亲虽然是国内新兴电子科技集团的龙头人物,但晏家在这一代之前都是以轻工业制造闻名的。晏邢宇的母亲在祖父辈开始就已经是国内第一批大型烟厂的厂长级别人物,和许多政界的高级官员交情颇深,这一家子的结合本身就是家族联姻的产物,所以对子嗣的隐私问题保护得更是严丝合缝,就算费再大的力气都不一定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林奇泽也是通过顾浩思之口,才得知晏邢宇在快毕业时出了意外不确定是什么意外。而后这个alpha就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三年之后他突然又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是晏祖辉将他带出来的。这个时候多年未见晏邢宇的人大多是晏氏集团的董事才知道前三年晏邢宇因为意外事故持续地昏迷不醒,醒过来之后,医生判断他脑部受到冲撞而导致海马体受损,暂时性地失去了高中毕业后的所有记忆,但同时,因祸得福,晏邢宇的先天性精神障碍也因为脑部冲撞而得到了相当大的改善,他的智力水平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在此之前,晏氏集团的董事会成员一直因晏祖辉儿子的精神障碍而拒绝支持其进入公司管理层参与核心工作,现下自然不约而同地改变了立场。
顾浩思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林奇泽从大学起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混,多少出于这一点考虑。他自己虽然在父母的逼迫下考上了s大名牌专业,但归根究底,不过是个好吃懒做又爱玩的草包。如果说有什么是他真正热爱的,可能就是在某个倒霉蛋的生活中扮演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角色,然后在这个人全盘对他交付出身心时一脚将其远远踢开。这种充满激情的人格羞辱时常给他无聊而又荒诞的人生带来莫大的快感。
他其实很少失败。因为他热爱这件事,自然也擅长这件事。他第一次也是最不甘心的一次失败就栽在了曾郁身上。他永远忘不了晏邢宇用信息素轻而易举地镇压他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膝盖就像被极强的地心引力吸附住似的,难以阻挡地低矮下去。
他之所以会遭受这种屈辱,就是因为曾郁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