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曾郁的眼睛,和曾母的眼睛,他们的眼睛里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情绪开始改变了。他们的眼睛都看着那一束茂密美丽的桂花,他们的嘴巴都垂了下来。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用眼睛看任何一个人。
晏英明就在曾郁的怀里,好奇地用鼻子闻紫荆花的味道,不时张开嘴发出哼哼声。
他闻着闻着,哼哼声渐渐没有了。他闻着闻着,开始发出了喑哑的嘶声,那声音就像是一辆布满了灰尘的老旧风箱,因为过大的压力而吃力地转动着。曾郁是第一个听见这声音的,他疑惑地低下头,然后他看见他这个比平常婴儿还要来得瘦弱的beta孩子的脸色由苍白变成了淡淡的渐深的紫红,他发誓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恐惧,他甚至连那束花也来不及丢掉就抱着这个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艰难地张着嘴巴想要获得空气却弄巧成拙的孩子冲出人群,他跑到空旷的客厅里将这个孩子放到沙发上,手疯狂地颤动着想要弄开纠缠在孩子身上的睡袋,他感到他的喉咙里有一种物质在发出尖啸。
“宝宝?宝宝!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他一边叫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掰开那堆布料,脑子其实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有用还是没用。晏邢宇从他身后冲上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花丢到地上,然后跪下身从茶几底下找出来一支哮喘喷剂。他们几乎很少用这个东西,因为晏英明自从出院之后就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他的支气管狭窄因为年龄太小还不适合做手术,所以只能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养着。
曾母抱着晏英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晏英博从他母亲的遥远的声音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母亲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于是他伸起脑袋往那束桂花外看,他看到他母亲的模糊的背影,所以他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妈妈!妈妈!!妈妈……”
曾悦睁大眼睛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他还在哭。他还在哭。他还在哭。
第71章
71
晏邢宇把药吃进肚子里,然后他坐在椅子上。
医生用棉签顶开晏英明的嘴巴,那孩子的呼吸还很粗糙,一挣开嘴,呼嘶呼嘶的异响从气管中生发到空气中,配合着曾郁怀中的晏英博一顿一顿的抽噎,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窗外打架子鼓。
“支气管狭窄的孩子,本就不应该靠近散播花粉的植物,这一点之前我也跟你们讲过。”
晏邢宇对医生说:“这点我们知道。”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再多废话也没法改变它已经发生的事实。
医生叹了口气,又用听诊器探了探晏英明的前胸后背,道:“没什么大事,这一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孩子周围的空气湿度,增加喝水的频率,但也不要喝太多,每隔半个小时喝小半杯温水就行。”
这之后,医生又给晏邢宇检查了一下腺体的状况,询问他最近是否有头痛。晏邢宇说没有。
“还要坚持服药,也不要过度用脑了,信息素紊乱的后遗症是具有绵延性的,你现在没有有效的信息素抚慰手段,只能靠自己,所以平时生活中一定要多加注意,该睡的时候就睡,不要硬撑。”
“嗯。”晏邢宇答应,那时他的声音变轻了。
晏英博用手扒拉着曾郁的衣襟,想要汲取他母亲的乳汁。他刚经受过天大的委屈,急需要曾郁的关注。曾郁是在晏英明的呼吸平稳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要去抱晏英博的,他回过身去的时候,alpha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大声哭嚎,而且他并不是在曾母的怀里而是在曾悦的怀里了。曾悦抱着小声呜咽的晏英博,眼中一片担忧。那一束桂花被扔在地下,就靠在曾悦脚边,看起来孤零零的。
曾郁将晏英博从曾悦怀里接过来的时候,晏英博再次爆发出了激烈的哭喊。曾郁吓了一跳,差点松开手把孩子掉下去。幸亏曾悦伸手挡了一下。
曾郁抱着晏英博哄了又哄,没能让他停止哭泣。后来晏英博大概是哭累了,还是停不了抽抽嗒嗒,一直到现在。
晏邢宇抱着累极睡着的晏英明回卧室,同时他告诉曾郁,自己要上去躺一下。曾郁看见了晏邢宇有些惨白的脸色,害怕对方是因为刚才的意外而过度疲惫,于是他答应道:“你好好休息。”
曾郁和曾母、曾悦一起坐在客厅里。曾悦满是愧疚地对曾郁说:“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考虑到小明的气管问题,就给你们送花……”
曾郁下意识轻轻握着晏英博乱动的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这不是他的错,这不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把花放在离晏英明那么近的地方,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但是他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有什么异样的思绪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像一副失声的音响一样,哑着不回应。
曾悦低下头,眼睛里积聚起了水花:“哥,真的很对不起,你要怪就怪我吧,骂我打我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
曾母看见这两个孩子互不通气的模样,十分心疼。她赶紧劝道:“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悦,以后你做什么事之前都要三思,不要再……不要再送粉尘大的东西给哥哥;小郁,你也不要太过于怪罪弟弟了,小悦他本来也是一片好心,只不过是考虑不周做错了事,你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就原谅他吧。”
曾郁抬眼看向他的妈妈,又从她脸上看见了以往熟悉的疲惫的神情。一个母亲,为了协调家庭关系的平衡,含辛茹苦地付出了这么多年。他张张嘴,点了一下头:“……没事的,小悦。”
一家人团聚的晚饭就这样泡汤了,奶妈的饭也没做完,就被请去休息。曾悦还想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曾母说还是休息重要,便让曾悦先行回校,曾悦临走前再三道歉,又关心地问:“刚才晏哥的精神状态是不是不好?医生说什么信息素抚慰,是什么意思?”
曾郁顿了一下,才回答:“他……他没事,只是要吃药,因为之前信息素紊乱留下了后遗症。”
曾悦用关怀与抱歉的眼睛看着他的哥哥,说:“哥,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我很愧疚……”
曾郁与他对视,感到一股寒意自脚边升起来了。他木然回应:“不用了,小悦。”
曾悦走后,曾母帮着曾郁把晏英博哄睡着了。这小家伙在睡着的时候都不忘用拳头揪着他母亲的衣领,唯恐他丢掉自己似的。晏英博睡着以后,曾母对曾郁说:“你上去看看小晏。”
曾郁上楼进了婴儿房,加湿器被放在晏英明的床边,正在运作。曾郁将晏英博放到婴儿床里,转过身去探看晏英明。这孩子闭着眼睛,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不再是之前那样恐怖的紫红色了。
他矮下身去,强忍住眼泪,十分谨慎地触了一下beta婴儿的脸蛋,同时嘴里喃喃地说:“对不起,小明……”
三分钟后,他打开了卧室的门。屋子里一片黑暗,从走廊外漏进的光模糊地照在床铺的侧面,晏邢宇躺在里面,无声地睡着。他仿佛是实在太疲惫了,连呼吸的起伏都很轻微。
曾郁下了楼。曾母正在收拾客厅,她手里握着那两束花,说:“这花还是放到花园去,不要弄进屋子来了,毕竟也是小悦的一片好心。”
“妈妈,”曾郁站在客厅里,表情有些无助,“你告诉我,刚才小悦是不是做了什么?”
曾母抬脚的动作停滞住了。她将那两束花垂在身下,像是很疑惑:“什么?小悦怎么了?”
曾郁看见了她躲闪不定的眼神。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因为他意识到他的母亲虽然和他明白了同一件事,但是她并不打算站在他这一边,他的母亲可以闻到曾悦身上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的味道,但是他什么也闻不到。他觉得他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响起,他们交汇中的视线变成了两条南辕北辙的痕迹。曾郁转过身,听见曾母的声音在他背后说:“小郁……”
他的母亲在清脆的门铃声中无奈地说:“小悦也是没办法,才把信息素抑制贴摘下来的,你们忙着照顾小明的时候,小博哭得都快要背过气去了……小悦一直为了保护你,让你不感到那么自卑,才坚持贴信息素抑制贴,不让别人知道你们的信息素一样。他这次也是用信息素安抚了小博和小晏,才没让事情变得更糟啊……”
外面的人按着门铃,持续地按着。曾郁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飘起来了。他走到大门前,打开监视器。
丁香的美丽的脸显现在黑白屏幕里,她温婉地笑着,对监视器里的人说:“邢宇,小郁,我给你们带了些好吃的。”
作者说:
【作家想說的話:】 对不起!昨天鸽了!
第72章
72
丁香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像是没有发现曾郁惨白的脸色。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抹胸丝质长裙,脖子上戴了一条镶钻的链子,看起来典雅又高贵。她把手里提着的布艺袋子放到橱柜上,含着浅笑对曾郁说:“小郁,阿姨有一个朋友刚从新西兰旅游回来,听说当地有一种药膏,可以帮助beta散发信息素,我想着这东西对你、小博和邢宇都有用处,就托她给我带了三盒回来,你搽在腺体上,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曾郁僵硬地侧过头,看向被丁香放在橱柜上的袋子,然后他想,我要冷静,我要冷静,事情还没有完全变糟,我必须要冷静。他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一股清新的空气从鼻腔进入喉管。于是他用手揪住上衣衣角,向丁香点头:“谢谢您……”
这时候,丁香似乎是发现了曾郁表情的异常。她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接着她就看见曾郁身后的客厅里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
这是晏邢宇和母亲和曾郁的母亲第一次打上照面。曾母从看见丁香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丈夫,以及晏邢宇的家庭,是如何地非富即贵。她是一个在三线城市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家庭妇女,年轻的时候,她将好几年的光阴投掷在大城市的挣扎之中,在那儿她做过服务员也做过招待,自然能从穿着与气质中看出什么人是真正的人上人,什么人是鱼目混珠的暴发户。她还是十六岁的少女的时候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活到40岁手上依旧没有一块茧子,所以她总是十分刻意地注意每一个与她打交道的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