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萱匆匆回了迟芳馆,又小步疾行地赶过?来,正听见自家郡主用一种十分随意?的口吻对?谢玄奚道:“玉呢,我是送不了你了,但是这两?天本郡主心血来潮打了个络子?,到时?候你可以系在玉上?。”
若非她陪着郡主熬了一宿,只怕也要相信,她家郡主就是随手作了个玩意?儿扔给谢大人?。
她适时?将络子?呈给自家郡主。
崔宝音随意?地接过?了手,拿到谢玄奚眼前晃了晃。
春绿色与墨绿色丝线缠绕交错在一起,其上?打了个如意?结,往下又打了个稍小的吉祥结,中间串了颗红玛瑙,末尾以金刚结缀连起两?色丝线混合而成的流苏,即便是对?这些繁琐配饰向?来不大上?心的谢玄奚,也能看出打这络子?的人?用了十足的精巧心思。
谢玄奚望着她,千言万语,好像都不及这一枚络子?有分量。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眉眼微敛,珍而重之地望着她,良久,终于艰涩开?口,道了声“多谢”。
然?而在深受触动之余,他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想到另外的一些,令人?不虞的事。但也只是一瞬,一瞬之后,微黯的神色重又疏朗温和起来。
崔宝音好奇地瞅了瞅他。
不是很会说漂亮话吗?怎么她费了好大功夫打的络子?,他就只硬邦邦地说两?个字,难道他真觉得这是她随手做出的东西?
她心里正想着,便听谢玄奚道:“有这枚络子?,在我心里,已经胜过?世?间所有无瑕美玉了。”
世?间奇珍美玉,如何能及她心意?可贵。
他顿了顿,又问:“今岁重阳,宫中设宴,你可要去么?”
他早已得了信,却还没答复太子?,便是想来问一问她。
宫中宴饮,他素来是不喜欢的,人?多口杂,容易生出是非。他如今教导太子?,便注定他无法置身事外,什么样的麻烦事,旁人?避之不及,他却都得领着太子?往里头钻,好教他清楚这其中的门?道。
寻常时?候,他也推拒不了,然?而这次重阳宫宴,却还在他休假期内,随意?寻个借口,太子?亦或陛下,都不会计较。
崔宝音想了想:“不去。”
年年重阳她都进宫,然?而宫里也没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妃嫔们又或者朝臣们借着机会明?里暗里扯一扯头花,这样的戏码,年年都有,她早看腻了。
今天她才和阿姝约好,过?两?天重阳,她们叫上?窈窈,一块儿去城外白鹿山上?,登高饮酒看赌羊。
谢玄奚听她说要去白鹿山,神情略松了松:“容觉他们也约好了要去白鹿山秋猎,才问过?我要不要去。”
崔宝音低眼,看着裙摆上?绣的鲤鱼海棠,问他:“那?你去吗?”
“去的。”谢玄奚点头,又想起来秋园图,“我从前竟不知,你不喜欢宋枯山。”
她喜欢谁,讨厌谁,一贯都是大张旗鼓,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从来不藏着掖着。唯独宋枯山,她从未在人?前提过?,他还以为两?人?并不相熟。
崔宝音兴致缺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从前有几年住在宫里,那?时?候他正受命为皇子?们讲学,有一日过?节,到皇子?们快下学的时?候,我便想去等他们一道,到太后宫里用膳,谁知下了学后,他从讲堂里出来,便同我身边的宫女说,书斋讲堂是清净之地,我还是应当在寝殿中做女红扑蝴蝶为好。”
这话宫女自然?不敢说给她知道,是她威逼利诱,才教宫女老实交代了。说气?也当真是生气?,可眼看着宋枯山胡子?一大把,比她祖父年纪还大,她也做不出什么事,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只是后来再有宋枯山的场合,她便通通都避开?了。
惹不起她躲得起。
谢玄奚拧眉,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层往事。
他抿着唇:“我知道了。”
崔宝音看他这样,又笑出声来。他不高兴,她心里倒高兴了。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宋枯山是当世?大儒,德高望重,她都拿他没办法,谢玄奚还能帮她出气??
高兴完了,见谢玄奚面上?神情依旧沉黯,崔宝音放软了声音:“没事的,宋枯山人?老又迂腐,我呢美丽大方?活泼可爱善解人?意?,让一让他也没关系。我都不放在心上?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啦。”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天底下上?哪儿去找她这么好的小姑娘,分明?受委屈的人?是她,反过?来安慰谢玄奚的人?竟然?也还是她。
谢玄奚真是祖坟冒青烟才能遇着她。
好半晌,她才听见谢玄奚沉声道了个“好”字。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忽然?转头见着不远处的折萱手里举了本书,正朝她拼命摇晃,她猛然?瞪圆了眼睛,笑意?也滞住,游园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落在地上?再也拔不起来。
谢玄奚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
崔宝音干笑两?声:“要不今天就到这里?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该早些归家,别让谢夫人?担心才是。”
谢玄奚静静地看着她。
不出片刻,崔宝音止住了笑,破罐子?破摔地踢了下面前的小石子?:“昨天被父亲考校文章,没答上?来,被罚了抄书,明?天一早就得给他老人?家过?目呢。昨天夜里……”她顿了顿,“我睡得太早,把这事给忘了,今天再不赶工,便来不及了。”
“要抄什么?”
“三遍韩文正公的《解道》。”崔宝音耷拉着眉眼,也不知道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她的确胸无点墨只对?吃喝玩乐有些兴趣的事实,“幸好我已经抄了一遍。”
正是昨天被罚了后,她第一便先去抄书,抄到夜里睡不着,又懒得再动笔墨,才想着跟折萱学了打络子?。不然?按她的想法,该是抄完了书,再打络子?的。
说来说去都怪她爹。
“剩下两?遍我替你抄。”
“那?怎么好……”崔宝音嗫嚅着开?口,“我们字迹又不一样。”
“无妨的,你将抄下来的文章给我,我学你的字再写上?两?遍就好,今天夜里便能给你送来。”他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如意?结,看着她微微泛着红意?的眼睛,近乎叹气?一般道,“总不好再叫你熬上?一宿。”
崔宝音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红了红脸,“那?我去让折萱将文章拿过?来。”
谢玄奚笑了笑:“好。”
知恩图报的琼阳郡主这一回再没扔下谢玄奚独自回院子?里,而是将他送到了府门?外,方?才停住脚步,抬眼望他,语气?软糯:“我不送啦,你路上?小心。”
谢玄奚刚要说话,却听见一道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郡主不好啦!您为王妃种的花快被饕餮刨光啦!”
崔宝音顾不得再装乖巧温柔,顿时?杀气?腾腾地转过?身,提起裙摆往府里跑去:“什么?小王八蛋!看我不揍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