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阮星舒说的想看日出,结果因为头天晚上喝酒了,大早上没起来,错过了,计划要回去的日子便又往后推迟了一天。
短短几天,步融莫名对这里产生了留恋的心情,在这里太放松太轻松,他可以短暂地逃避,不需要煎熬挣扎,同样还会有人接纳他为他创造新的回忆,所以流连和不舍便更能衬托出他的恐慌,只要一想到回去他要面对和继续承受的,就会压抑的喘不上来气。可短暂的逃避对于解决问题毫无实质性的帮助,如果不跨过去,他依然是那个恐惧过去的懦夫,也没有办法迎接他想要尝试的未来。出来的这趟让步融暗自下了个决定,他想,回去之后,一切都该有个了结,因为他想给那双明亮的眼睛来自他迟来的回应。
临走的那一早上他们看了日出,早上起得很早,都困的睁不开眼,但在日出时又连声感叹,阮星舒张罗着,他们在阳光洒满的海边留下了一张合影。过后收拾各自的东西,坐上车看他们短暂停留过的别墅和海面在身后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但属于他们的回忆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永久保存。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八月底,夏天在留下最深刻的印记之后已经着手准备离开,但气温居高不下,空气依然燥热,也许它还在留恋着。林宥这一个与步融有关联的暑假也即将来到尾声,他们于这个夏天开始前相遇,仲夏夜的缠绵,倾盆大雨中的迫切,耀眼时的目不转睛,他们看过山的巍然,见过海的壮阔,经历过众目睽睽下的心动,还有无数个煎熬夜晚时温暖的拥抱。
步融早在回来之后心里就在计划一件事,他缩在壳子里畏惧了太久,像是下定决心,完成这件事之后,他要走出密闭的壳子,去触摸阳光,去重新热爱,再去奔赴一场他迟到许久的恋爱。
步融一早就出门,坐上公交,这辆公交车上的人很多,拥挤着,空气也受到挤压,令步融原本不算轻松的心情更加沉闷;辗转一个多小时,逐渐驶离热闹喧哗的市区,下车之后再倒另一班车,早上他没吃东西,公交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令他有些头晕恶心;播报里的峄山公墓响起,步融起身等公交停稳之后下了车,深吸一口气,终于缓释了那恶心的感觉,同时心里闷的厉害。
步融去买了一束花,捧在手里能闻到徐徐的花香,花朵白的有些扎眼,站在山下的石阶前深吸一口气,步履缓缓往上走。
快开学了林宥自然想和步融再多待一段时间,给步融发消息问他在家还是店里,可等了好一会,就是等不到他的回复,林宥皱了皱眉,步融不可能这个时间还在睡,于是给步融打电话,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林宥看着手机,眉间的褶皱更深。
又等了几个小时,林宥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再给步融打电话过去时,直接提示关机了。林宥坐不住了,跑去了步融家里,敲了几分钟的门,没人,林宥又跑去店里,店门锁着。
林宥站在店门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思绪混乱,从早上到现在不见人影,联系也联系不上,步融到底去了哪里?
最后林宥没了办法,和步融熟知并且足够了解他,而自己也恰好认识的人,只有岑理理了。
步融走了好一会才到达山顶的墓园,刚爬到山上时还有些喘,步融缓着呼吸,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墓园静谧安宁,风吹过时拂动树叶有轻微的沙沙的声响,一排排墓碑林立。很长的一段时间步融觉得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那是一个缓慢煎熬明知结局也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过程,会没有呼吸,身体会僵硬变凉,当然这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是感觉不到的,觉得可怕的,无非是对于活着的亲眼目睹死亡的人。而现在步融看着墓碑并不觉得恐惧,相反他只感受到了孤独。
很久没来了,步融有些忘了在哪个位置,凭着记忆找了一会,在不经意间看到墓碑上方致青的照片时仍会让他下意识呼吸一滞。
四四方方的黑白照片,是用的他生前的照片,表情还很生动,但步融却莫名想到那双空洞偏执的双眼。
步融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走上前,附身将那束花放在碑前,从山下到山上的距离不短,虽然一路上走走停停,但双腿还是免不了有些发酸和轻微的疼痛。
步融用手撑着弯腰坐在墓碑下抬起的那一小块石阶上,呼吸着山上清凉的空气,他无端焦虑的心情得到缓释,望着远方的山峦,周身终于放松下来,嗓音轻柔低缓,像是在与老朋友聊天:“其实出狱之后我挺排斥来看你的,”
“但你躺在这里是因为我,我又迈不过去那个坎,”
“到后来就变成了……”步融皱了皱眉,“怎么说呢,一个不想完成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吧。”
“我一度原谅不了自己,是我太冲动,如果我当时再冷静一些,或者干脆没醒过来,可能我们俩的境地会跟现在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你是因我而死的,我对你更多的是后悔愧疚,不然……我这辈子都会恨你的吧。”
“我花了几年的时间去习惯遗憾,但还是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我还是在不断幻想着如果没发生这一切,我现在会是怎样的生活。可能是后来我过的足够糟糕,我只单单幻想一下我本该拥有的平淡的生活,都能让我遗憾后悔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遇见你。我以为这种让我无望又煎熬的生活我会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但是有一天光突然照了进来。”
“致青,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很羡慕他,他潇洒自由,坦荡赤诚,他不像我,看世界是灰蒙蒙的,他的世界有数不清的颜色,作为旁观者都忍不住感叹他生活的精彩,更何况我还短暂地参与了一下。他有理想,热爱,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能阻止他心动的理由。他比我小几岁,大多时候有些幼稚,但其实他很温柔,他会的很多,尤其架子鼓玩的特别好,”步融想到什么,表情柔和下来,“他前一阵子,送了我一对鼓棒,眼睛亮晶晶地说要把他的信仰送给我,”
步融垂下眸一笑,“哪有这么偷换概念啊,你说他怎么能这么狡猾。”
可笑完,步融的表情又带上了落寞:“我本该与他相配的,可因为你,我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害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
“我时常想,对于我们最好的归宿是不是不要相遇,你看,你害得我这辈子无法骄傲地抬起头,我的舞蹈我的大学我的亲人我引以为傲的将来都离我而去了,甚至遇到一个捧着一腔赤诚真心对我的人我都自卑地不敢接受;而我呢,也让你失去了生命继续的权利。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在耿耿于怀,但追悔莫及多少年都没有用,我总觉得是我的过错,可要认真算下来,我们都是受害者,也都付出了代价,所以你看,其实我也不欠你什么对吧?”
“我原本打算,等找到我妈,看看她,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好之后,就去自杀来着,我挺懦弱的,缩着脑袋不敢面对现实,我只要想到我曾经可以拥有的一切瞬间在我面前破碎崩塌我就觉得很难继续活下去,我当时想,像你一样死了挺好的,至少不会那么痛苦;但我在遇到他之后,突然就不是那么想死了,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让我留恋的,他是个心很软的人,只听我讲过去的事都会哭,更何况是我死了呢?我可舍不得。”
步融侧过头看着墓碑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跑过来跟你说这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挺奇怪的?就当我报复你一下吧,致青,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曾经说你会一直爱我,但我不需要了,你也别想再用这句话来折磨我。”
“我决定要和你划清界限了,纹身店之后我会交还给卓钰,就让他来决定怎么处理吧。”
步融轻吐一口气,只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密布在他头顶的厚厚的云层终于散了,阳光顷刻铺洒,连带他心间的阴翳也被扫去,苦苦纠结执拗的过往,也该被覆盖上了。
步融站起身直视着墓碑上方致青的照片,轻轻笑了笑,柔和的嗓音随着风飘扬到远方:“致青,对不起,以后……我就不想你了。”
第64章 熔点
林宥不知道岑理理家的地址,只能在店门口等她,等了有一个小时,岑理理终于懒懒散散地出现在林宥面前。
刚一看到林宥岑理理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了然,面上换上了惊喜的笑容:“林宥?”
林宥心绪混乱,只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与岑理理打招呼:“姐。”
岑理理看着林宥:“你等我呢?”上前一步打开门,“进来坐。”
林宥却摇摇头,问:“姐,你知道步融去哪了吗?”
岑理理手上的动作一顿,过后笑着看向林宥眨眨眼:“不知道呀,你联系不上他?”
“嗯,他手机一直关机。”
“所以才找到我这来了啊,”岑理理面上不在意,“没事,你慌什么,步融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岑理理揶揄道:“不能这么沉不住气啊弟弟,这才一天没见面嘛。”
不是说黏糊的一天没见就过不下去,林宥就是觉得很不对劲,步融平时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与他相处了几个月,步融会去的几个地方屈指可数,所以突然不见人也联系不上才反常。岑理理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林宥直觉她是知道的,如果岑理理大大方方告诉他,让他知道步融没事,那他也不会不依不饶地追着问,可岑理理有种不自然的掩饰。
林宥直接问:“步融去哪了?”
岑理理啊一声:“我真的不知道。”
林宥突然有点生气,就像步融和岑理理两人商量好了什么事,一个把他排除在外,一个帮着瞒着,他参与不了也无从得知,像个外人一样。
林宥生气之余还觉得无力,皱着眉问岑理理:“姐,你也觉得我不该和步融在一起吗?”
岑理理没料到林宥会这么问,愣过之后正色道:“我没有这种想法,相反我比谁都希望你们在一起。”
“可能你不知道,但自从有了你之后步融变了很多,他以前不爱说话,我问他他才会说一些关于他的事,但最近他和我聊天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提起你,也爱笑了很多,林宥,步融和你相处时才最接近他原本的样子,我当然希望你们在一起,只有你能救他的。”
林宥说:“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步融也一定是有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我不是不依不饶一定要步融跟我报备,也不是要侵占步融所有的时间,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万一他又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呢?”
岑理理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林宥抓住了,又一次问岑理理:“所以,他到底去哪了?”
岑理理犹豫地看林宥一眼,张了张嘴,最后说:“峄山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