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开玩笑的?。”短短十几?秒确诊眼前?人已经喝多了,林琅意赶紧按住他的?手,两人的?手隔着西?裤那点薄薄的?布料紧紧贴在一起。
她与他踩在同一阶台阶上,原楚聿的?手被她碰到?后就不再动了,他缓慢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些许遮住了眼睛,如墨的?漆黑瞳仁专注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按住他后就放下了心,刚要缩回手,他忽然反应很大地从裤袋抽出手,反客为主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完全裹住。
他有些太用力了,酒后的?判断完全失了准度,抓住她时没收住力,将她顺势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把。
林琅意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两步,胡乱抓住他胸前?的?衬衣想稳住身形,他另一只拿着书的?手及时横过?来,稳稳地将她环在胸膛和臂弯之间的?狭窄空间中,好像在拥抱一般。
她的胳膊毫无罅隙地贴上他的那条银白?提花领带,短暂的?摩擦像是被蛇信子舔过?,凉而滑。
“我不会把程砚靳的话当真?的?。”他蓦地开口,像是在对她保证,“他在说浑话。”
他说这话时手臂仍然坚实地环着她,呼吸时的?气息像是细密的?网一点点笼罩住她。林琅意掰扯了两下没挣脱出怀抱,倒是动作间不小心打掉了他手中的?书。
那本书“啪”的?一声摊在青石板上,书页被风哗啦啦地往后掀去几?页,他怔然片刻,终于松开手,蹲下去将书捡起来。
林琅意连连往台阶上退了三阶,隔了好远,瞧见他依旧蹲在原地,声音很低地说:“跟你没有关系的?,你别担心,我不是生你的?气。”
“你,你不生气就好,”她结结巴巴,大拇指用力搓着方才?被领带滑过?的?手臂皮肤,“程砚靳他脑子有病,但?是他有病不能连坐到?我,我们的?合作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哈。”
原楚聿拾起书站起来,前?后检查了下书页后用修长的?手指掸了掸封面,点了下头。
青石板台阶只有一小段路,要绕进公墓还要绕过?好长一段无人造访的?林中路,茂密的?灌木丛挤在一起,每一步踩下去都会发出树叶“咔嚓咔嚓”的?清脆声。
林琅意用手机照明,几?番回头,原楚聿都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偶尔有些凌乱。
她想,刚才?应该只是他酒后反应有些迟钝了,他只是想扶住她而已。
林琅意仅有的?那点在意都因为原楚聿没有把程砚靳的?话当?真?而感到?宽心,其他并不做多想。
她见他又是一次踉踉跄跄行?踵地扶住树干,脑袋一歪就要磕到?树上,终究是看不下去了。
她回过?去几?步高举手机电筒照亮他:“你看路,当?心脚下,还能走吗?”
原楚聿费力地抬起脑袋,他的?眉骨上浅浅地留下了粗粝树皮蹭过?的?痕迹,一直往鬓边延伸,最后与收拢的?眼尾聚在一起。
“能。”
“算了,你抓住我。”林琅意叹了口气,主动伸出手去。
他盯着她伸出来的?手,抿出一个温浅的?笑,认认真?真?地将那本牛皮书塞入她的?掌心,示意两人各捏住一边。
她忍俊不禁,彻底放下心来,就这样带着他往前?走。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穿过?摇曳的?树梢泻下温柔的?柔光,林琅意隔着一本书牵着他,问?:“书里是什么?”
“是摘抄。”
“嗯?”
他抬头望了一眼皎洁月色:“我好像在一个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①
林琅意“哇哦”惊叹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树叶间隙中的?月光从她的?鼻尖滑过?眼睛:“你居然是喜欢摘抄诗句文段的?人。”
“小时候,妈妈会给我念……嗯,我那时候不太听得懂,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
林琅意跨过?一小丛龟甲冬青,声音清亮地回答:“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她阅读的?那些书籍并不是要寻找一个行?为准则。她只是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用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呼吸到?自?由的?空气。”②
原楚聿脚步一滞,整个人顿在原地。
可林琅意并未停下脚步,她忽地用力拉了他一把,几?乎要将他掌心的?书完全抽走,他完完全全被她牵引着往前?走了两步
刹那间浮光如水倾泻,将他从头到?脚浸在溶溶月色中。
他被彻底带出了遮天蔽日的?昏暗的?树林。
在他还怔愣的?时刻,林琅意侧着身子跨了一步,随后招呼也不打直接往下跳了下去。
原楚聿眼皮一跳,脑子里瞬息之间什么念头都没有,只下意识用力伸长手臂去抓,可指尖只余空空。
他心跳骤急,背后都逼出了一层薄汗,忙乱中立刻快步上前?探身往下看,只看到?她稳稳站在底下冲他举着手挥舞:“到?啦到?啦,跳下来呀。”
他的?呼吸还很急促,定定地瞧着她,看她微微抬起的?下巴,看她瞳孔里倒映的?细碎星光,看她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半晌都没有动作。
“后面我就不跟你去了,你应该需要独处的?环境吧。”她等他也跳下来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留在原地不再走动。
原楚聿一个人去了墓前?。
他在墓前?席地坐下,随意将书翻到?不知道哪一页,也没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瞥去一眼,只将手掌松松地搭在书页上,像是虔诚的?教徒将手掌贴在圣经上一般,安静地借着烛光瞧着这块须臾之地。
以前?都是清晨,天光大亮,他在墓前?为母亲朗读摘抄时有充足的?光线,可今天只能借着那一点稀薄的?月光和极微弱的?电子蜡烛的?光芒勉强阅读。
可原楚聿其实并不需要。
他道:“我来给您读诗句了。”
一开始还是稀疏平常的?摘抄,他读纪德的?《窄门》,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读《加缪笔记》。
他的?音色清冽平和,因为喝了酒,气息稍有起伏,像是一条被水汽润过?的?绸带,优雅低醇。
他自?始至终不必朝书页看去一眼,这些段落都由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手抄下来,他翻过?很多次,他可以完整地、正确地背诵出来。
可渐渐的?,浮现在脑海里的?文字就变了,那些段落如此自?然地通过?他的?嘴说出来。
他觉得,他大概是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