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吭声。

西城门前挤了一堆人马车轿,乱哄哄的,吵成一团。有几个脾气冲的直接剥了衣裳,滚在地上厮打。周围的人视若无睹,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李子恒急得抓耳挠腮:“城门堵起来了,怎么办?”

李绮节打开李乙刚刚交给她的包袱,摸出一只灰扑扑的荷包,递给李子恒:“找守夜的更夫,他们知道小门在哪里。”

李子恒把牛车系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正想去找人打听,有人看见他们几人有牛车使唤,知道他们有油水可榨,主动找上门来,“小相公想出城?一个人一两银子。”

宝珠倒吸一口凉气:一两银子,就是一千二百个大钱,几乎是李家一个月的柴薪米粮钱,这个人真是狮子大开口!

李子恒有些犹豫,李绮节悄声道:“别磨磨叽叽的,先出城再说。”

李子恒从荷包里倒出一锭碎银,抛到来人手心:“这是一两八钱的,等出了城,剩下的再给你。”

来人掂掂碎银的分量,啐了一口:“小相公倒是精明。你们放心,我姐夫在县衙里当差,跟着我走,保管你们能顺利出城!”

这人瞧着流里流气的,说的话倒是不假。七拐八拐,很快把李子恒几人带到一条僻静的岔道里,指着尽头一处窄门,得意洋洋道:“瞧瞧那道小门没有,直走出去,再往右拐,就是瑶江渡口。”

李子恒松了口气,掏出两串铜板:“你是杨家九郎吧?劳烦你了。”

杨九郎一把抢过铜板,也没数,低头往袖子里一塞,笑嘻嘻道:“什么九郎十郎?我不认得。你们可别乱说啊!”

说完,一溜烟儿跑远。

李子恒摇摇头,赶着牛车出了小门,再往右手边的小道走了片刻,穿过一段杂草丛生的泥巴路,果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号子声那是渡口的船夫们在拉客。

☆、第6章 选秀

李子恒把牛车藏在草丛里,去渡口打听情况。

回来时气呼呼的,一拍板车,骂道:“真没良心!全都趁机赚黑心钱!过江竟然要七百钱!”

宝珠啧啧两声:“平时搭船只要五个铜板就够了,夜船也是这个价,怎么涨了这么多?”

李绮节掀开棉被,跳下板车,拍拍散乱的发辫和衣襟:“算了,谁让我们只能搭他们的船过江呢!”

李子恒不服气,还想和船夫讲讲价钱,船夫把翠竹长篙往水底一插,“夜里风急浪高,我们讨口饭吃不容易,小相公要是舍不得费钞,自己划条船过江试试。”

旁边几个船工连声应和:“哪还用划船啊,小相公会凫水,自己游过去得了!”

“就是,爱坐不坐,船上的位子不多了,小相公出不起钱,还是抬抬贵脚,请下船罢!”

李子恒气得满面涨红,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绮节怕哥哥和人动手,连忙从包袱里摸出一吊钱,在船夫们眼前晃了晃:“谁出不起钱了?几位叔爷,这渡口的乌篷船多的是,不单单只你们几个能撑篙渡人。我们兄妹常常往来瑶江县城,随口往外这么一宣扬,叔爷们的名声可就难听了,以后谁还肯坐你们的船过江?”

船夫们被李绮节一噎,顿时恼羞成怒:“小娘子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家小相公不讲理,谁会同他磨缠?”

“就许你们张口要价,别人不能论论理?”李绮节冷笑一声:“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想做生意,还是客气些才是道理。”

船夫们脸上讪讪,瓮声瓮气道:“小娘子伶牙俐齿,我们说不过你。”

接下来各退一步,讨价还价,最后说定过江一人五百钱。

李子恒把牛车牵出来送上船,几人刚在船舱坐定,忽然听得外边一声怯怯的呼喊:“李家妹妹。”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李绮节掀开青花布帘,把灯笼往岸边一照。

一个头梳双螺髻,身穿红绫袄、绿棉裙的小娘子站在岸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灰布褡裢,瑟瑟发抖。晕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张哭花了妆容的脸。

李绮节有些惊讶:“孟姐姐?”

这小娘子正是高大姐十分推崇的孟家七娘子孟春芳,李家间壁孟举人和孟娘子的千金闺女。

孟春芳眼圈通红,看到李绮节,忽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李绮节吓了一跳,连忙走下舢板,把孟春芳扶进乌篷船,“孟姐姐莫慌,先随我过江再说。”

船夫站在船头朝李绮节挤眉弄眼:原来孟春芳出门走得急,身上只带了一吊钱,出城贿赂更夫的时候已经用完了,船夫见她掏不出钱,不肯让她上船。

渡口上人荒马乱的,孟春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心里又急又怕,要不是看到李绮节和船夫们打嘴仗,见到个熟人,她连投河的心思都有了。

李绮节没好气地瞪船夫一眼:“先开船罢,这是我相熟的姐姐,她的船资我来出,您放心,我带的银两尽够了。”

船夫听李绮节说会为孟春芳付钱,这才收起舢板,船篙划开碧绿江浪,离了江岸。

李绮节翻出一张干净绸绢子,给孟春芳擦脸难怪高大姐喜欢孟七娘,这么紧急的时刻,她竟然还傅了铅粉,抹了胭脂才出门,果然是举人家的小姐,和她们这些蛮丫头不一样。

孟春芳是葫芦巷出了名的幽静淑女,刚才吓得当众大哭了一场,自觉失态,脸上有些羞窘,进了船舱后就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擦脸擦手。

李子恒怕孟春芳不好意思,已经到外头去坐着了。

乌篷船在江面上起起伏伏,轻轻摇晃,像荡秋千似的。

“孟姐姐怎么一个人?”

说到这个,孟春芳眼圈又是一红:“城门口的人太多,我和奶妈走散了。”

李绮节拍拍孟春芳的手,安慰她:“孟姐姐别担心,奶妈找不到你,自会回城的。我哥明天还要回城去,到时候让他去你们家报个信,好教孟婶婶放心。”

孟春芳轻轻嗯了一声,“多亏遇着妹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绮节掰开一枚蛋黄月饼,递给孟春芳一半,“孟姐姐不必同我客气,咱们两家紧挨在一块儿,远亲不如近邻,平时多劳孟婶婶照应我们兄妹,谢来谢去倒生分了。”

孟春芳接过月饼,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她吃东西的姿态优雅,动作从容,每一口咬下来的分量几乎是精确算过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手里还拿绢子接着月饼掉下来的细渣,不会弄脏衣裙。

李绮节心里啧啧两声,不愧是从小学规矩的,连吃月饼都这么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