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托了隔壁大?娘帮忙抱会儿孩子,自己飞奔着跑去请了郎中,年逾古稀的老郎中一手搭着程娇的手腕,一手捋着胡子,幽幽道:“这?位夫人是身怀有孕,又操劳过度,不过好在她年轻,身体底子也好,不妨事,我开几贴安胎药,按时吃了再好好养着,也就没事了。”
“身怀有孕?!”
不止是徐新愕然,连原本迷迷糊糊的程娇都被这?一句给骤然惊醒,她挣扎着坐起身,“大?夫,会不会弄错了?我怎么……我怎么会怀孕呢……”
老郎中不悦地皱眉,“小娘子,老夫行医五六十年,这?小小滑脉岂能弄错?你确是已经有孕,估摸着两个月了。”
“两个月……”程娇茫然想到,两个月前,正?好是自己将去别院,和?韩桢分开的那个时候。
当时两人情谊正?浓,哪里又能想到,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已是天翻地覆了呢?
程娇捂着肚子,久久不敢相?信,这?里头居然不知不觉间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一个孩子……她和?韩桢的孩子……
徐新送走老郎中,小心翼翼地抱着闵旭进来,看见程娇呆坐在床上,忍不住在床沿上坐下,问:“娇娇,你想留下这?孩子吗?”
程娇迷茫地抬头,“我……我不知道。姐姐,你说我该留下它吗?”
徐新叹了口?气?,低头摸着熟睡中小旭儿粉嘟嘟的脸蛋儿,道:“我男人死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有了旭儿,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已经死了,我非得把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生下来不可,如此才?对得起他。可此后我挺着肚子一路风餐露宿、翻山越岭,才?晓得此事居然这?样艰难。”
闵旭在此时忽然哭了起来,徐新一面抱着她哄一面流下泪来,“若非后来遇到了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她,更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在何地。娇娇,或许你不信,我其实后悔过的,我想过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我现在是不能过得更好。可有时候她对着我笑,我又觉得自己哪怕给她这?条命,也是无妨的。”
徐新说着,摇了摇头,“所以娇娇,我没法儿告诉你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因为无论?做什么决定,你都会后悔。”
程娇也忍不住落泪,“论?理,我是不该留下这?孩子的,如今正?是咱们事业才?起步的时候,已经有了旭儿,不能再带一个襁褓婴儿,况且这?孩子的父亲已是她人夫婿,纵使?我生下它来,也是个无父的私生子……可是,可是……”
程娇咬了咬牙,抚摸着肚子的动作却?无比轻柔,“可是才?知道它在我腹中这?么一会儿时间,我就已经舍不得它。”
“所以,我更不能留它。”
“若再犹豫不决,它在我腹中多待一段时间,我就多一分不舍。”程娇缓缓叹息一声,抹掉了眼角沁出的泪水,她转头看向徐新,“请姐姐替我问大?夫,要?一副送走这孩子的药罢。”
徐新点点头,站起身,“保和?留的药,方才我已问那郎中各要?了一副,你若已决定,过几日我就……”
“不用过几日了,就今日罢。”程娇已经恢复了镇定,她的脸上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伤心落泪的另有其人。
那盏冒着热气?的汤药送到她面前时,程娇有些呆滞地凝视着药汁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这?个孩子还未知男女,它在自己腹中待了近两个月,但?她知道它的存在不过几个时辰。
但?是她已然决定放弃它。
徐新看着程娇凄惘哀伤的脸,忍不住道:“要?不,还是再想两天,等……”
“不必了。”程娇端起药碗,滚烫的、苦涩的药汁,她仰头一饮而尽。
药效很快开始发作,程娇感到小腹内开始渐起阵阵坠痛,她盼着徐新的肩膀喘息道:“姐姐,你回去带孩子罢,旭儿还小,离不了人,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胡说什么呢!”徐新心疼地抚着她的背,试图平息程娇的痛苦,“旭儿我已经托付给隔壁赵大?娘了,她素来喜欢旭儿乖巧,我托她帮忙照顾一夜,她答应了,今晚我只陪着你。”
程娇咬牙点点头。此刻腹中愈演愈烈的疼痛已经叫她说不出话,她叫了一声,摔回床上,整个人因剧痛而忍不住蜷缩成一只虾子,“好疼……好疼啊,娘……”
徐新看得眼泪汪汪,不住地说着安慰的话,可落进程娇耳朵里,却?只剩下茫茫嗡鸣。
无尽的坠痛与混沌中,她想起自己来月信时,娘总是帮她揉肚子,又着人给她炖红糖生姜茶,喝下去,胃里暖乎乎的,就好像没那么疼了。后来离了爹娘身边,又遇到了韩桢,他初次撞见自己来月信时,很是手足无措,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招数,也捧了红糖生姜茶给她喝,她喝了之后还要?撒娇卖乖,故意躲进他怀里喊疼,韩桢就搂着自己,用他宽厚温热的手掌在她小腹上一圈圈地打转……
原来那几个时辰的温暖,竟需要?她用这?惨痛的一夜来偿还。
似有金石要?坠破肚皮,程娇大?哭哀鸣起来,“韩桢……韩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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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韩府门前停下,马车中,原本疲倦昏睡的韩桢不知为何骤然惊醒。
外头传来韩成的声音,“公子,咱们到家了。”
韩桢走下马车,站定门前,原先门头那些娶亲所用的喜庆物品都已被撤去,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看来父亲到底是把事情解决了。
韩桢的目光只一掠而过,默然走入门内。他擅自离家一个月,回来了也懒得去见韩廷,只朝着母亲的慈荫楼走去,谁知来到后院,竟听见一阵女子的嬉笑声。
一个身量娇小、穿着华贵,满身珠光宝气?的女子牵着风筝线朝他走的方?向跑来。
韩桢蓦地皱眉怡和?郡主??她怎么还是来他家里了?
怡和?郡主?此时显然也看见了韩桢,她猝然停步站在原地,蹙眉看着韩桢,眼中又是犹豫又是哀怨。
恰好此时韩棣也从一旁窜了出来,“郡主?,我……”他的目光落在突然出现的韩桢身上,狠狠一跳。
韩桢在外奔波找人一个多月,自然不曾好好打理自己,此刻韩棣看着他,只惊诧他这?位素来清俊端正?,有温雅君子之称的大?哥居然也有如今这?副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
他心知新婚妻子一颗芳心原是系在大?哥身上的,洞房夜他使?了不得见人的招数才?勉强把人勾过来,原还担心两人日后见面,郡主?会不会也作出如前妻一般的举动,但?两人重逢既是这?般光景,想必大?哥在郡主?心中的光辉形象也破灭得差不多了。
韩棣狠狠满意了,冲韩桢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行礼道:“见过大?哥。”又悄悄去挠怡和?郡主?的手掌心,低声道:“还不快叫大?伯?”
怡和?郡主?哪里经得住韩棣这?般风月老手的手段,登时红了脸,瞪他一眼,连风筝都丢下不要?,转身就跑了。
韩棣又连忙去追。
“……”韩桢没想到自家老爹的花招比自己想得还要?多,竟指使?了韩棣去勾引郡主?,并?且看起来还成功了。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
韩桢径直来到慈荫楼,荣太太正?垂泪思念着大?儿,骤然见到韩桢回来,自是欢喜非常。只是见他如此狼狈憔悴,又忍不住哭道:“你为了娇娇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何苦来哉?”又忙问:“人可找着了?”
韩桢苦涩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