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竹君埋怨地瞪了梅君一眼,作势就要跪下,道:“花月姐姐,求您救我!”

梅君也跟着要跪下,花月忙一手一个将二人扶住,“这是作什么?有话好好说,若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量帮忙。”

“我就知道花月姐姐最是心善了!”竹君紧紧抓住花月的手,道:“之前观棠斋里那位的事儿……您是知道的,虽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却难免遭其人记恨。如今眼见程姨娘要翻身,我们在观棠斋里怕是待不下去了,还请花月姐姐同夫人说一说,把我们挪回澜月阁来,哪怕做个粗使丫头也行!”

梅君跟着连连点头,显然也是如此想法。

花月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们都是家里正经的二等丫鬟,哪里就要沦落到去干粗活呢?我是和程姨娘处过、说过些话的,只觉得她甚是温柔和善,并非那等蛮横刁钻之人,怎么会因一些琐事就记恨你们呢?”

梅君咬了咬嘴唇,道:“花月姐姐,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深宅大院中的女子,像你这样良善之人又能有几个?程姨娘她在观棠斋中时是老老实实的,可只看今日,她才在慈荫楼多久,就能哄了太太高兴,亲自开口要为她办酒,便足可见她的心机手腕。似我与竹君这等同她有过龃龉之人,她得势后若不施以几分颜色,日后如何在家中立足?”

竹君跟着道:“可我等纵使为人奴婢,却也是爹生妈养的,岂能甘愿做她立威的那块垫脚石?”

花月叹声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是夫人才把你们派去给了程姨娘,若她不主动开口,夫人就把你们做主调回来,岂不显得夫人刻意刁难?此事怕是不行。”

竹君、梅君二人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花月沉吟片刻,道:“不若这样,你们先回去,只瞧着程姨娘那头的反应,若她当真为难你们,你们再来告诉夫人,夫人也好有个由头啊。”

梅君、竹君二人面面相觑一阵,也觉得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悻悻应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澜月阁,朝观棠斋而去。

离荣太太发话要为新进府的程娘子办酒、正式提她为姨娘,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观棠斋仿佛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样子,从前暗淡的灯火此刻内外通明,院里两三个洒扫丫鬟也骤然活过来似的,脸上挤着热切的笑意,向匆匆回到观棠斋中的韩桢和程娇二人行礼。

韩桢面色淡淡,并不以为意,程娇却难免受宠若惊,干笑着同她们几个点头致意。

韩桢拽着程娇的衣袖进了厅中,随手半掩上门,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程娇一时没想到他语中所指,“想什么?”

“酒席。”韩桢道:“我母亲虽是好意,可她不知你两年后终将离去,此事闹得大了,与你无益。”

原来他惦记的竟是这个……程娇心头一暖,对着韩桢澄澈的眼眸,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头避开韩桢的目光,仔细思考了一番,道:“其实太太此举,于我反倒是有利的。”

见韩桢只是沉默等着,程娇便顾自说下去,“来你家住了这些个日子,我又明白一些事。原来不是你到了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会得到那个位置应有的尊重和体面尊重和体面,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来东京前,你对我说得很好,我也想得很好,我以为我到了你家,顺理成章就能像在徐家、在阿芷姐姐身边那样开始上手打理庶务,但实际并非如此,我于太太、于夫人而言,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在我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与人品之前,她们不信任我,也是理所应当。”

韩桢忽然道:“你受人欺负了。”

他不是询问,而是以一种肯定的口吻说道。程娇心头一惊,忙道:“没有这样的事!梅君、竹君她们二人,虽然对我甚是严厉,可也只是奉命行事,归根结底,是我初来乍到的缘故,旁人不知我的心性品德,自然严阵以待,这不怪她们。”

韩桢蹙眉道:“若阿芷知道你现如今的处境,她一定很难过……是我当初唐突了,或许我不该带你来东京。”

程娇温声道:“也不怪韩大人,以我当日在徐府的处境,即便有阿芷姐姐的庇护,只怕也是过得战战兢兢。偏生那徐劭又是扬州的通判,我除了跟你来东京,又能避去哪里呢?如今有一处安稳地界可以生活,已是托了韩大人的福了。”

韩桢闻言,才略微舒展了眉头,问:“那你日后有何打算?”

程娇道:“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嘴上功夫说得再多,总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表现,我会让太太和夫人都晓得我是怎样一个人。”

韩桢迟疑道:“你竟没有丝毫怨怼之情吗?”

程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有是有的……只是我想了想,若是我同她们易地而处,我会如何?或许,我也会如此行事罢。”她朝韩桢笑笑,“再说了,人生在世,本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若是遇着一点困难,便裹足不前,岂非永远走不出,永远要陷在难处了?我不想这样。”

韩桢怔怔地看着她的笑靥,良久忽而一笑,“什么起起落落落,哪儿有这么多下落的时候?”他又收敛了表情,认真道:“我的书房里头,最上面一层搁着的都是侠客传奇。”

程娇一愣,“我知道呀。”

韩桢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避开她的目光,“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若得空,想看话本的话,可以自行去我书房,不必通报。”他撂下这一句,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似的慌忙逃了,程娇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味儿来,韩桢的意思……大概是说以后她若再受了委屈,可以去书房找他诉苦告状?

心底久久的波澜起伏中极缓慢地泛起一丝甜来,然而不待她仔细咂摸这一点甜,门外怯怯地响起两个声音,“……姨娘?”

程娇回过身去,果然见是梅君、竹君二人站在门口。她一怔,问:“你们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梅君、竹君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一起迈过门槛,直直走到程娇面前跪下,“请姨娘饶恕我等此前怠慢之罪。”

程娇讶异地“呀”了一声,连忙将二人搀扶起,“好端端的,你们这是作什么?什么怠慢之罪,我从未觉得你们怠慢我呀。”

梅君脸泛红意、面带羞愧,道:“姨娘,先前我等静候在外,姨娘同大公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程娇随即一怔,又听竹君垂头道:“我们之前那样对待姨娘……还以为姨娘如今得了太太的看重,一定会暗中刁难我们,竟不曾想姨娘却这般宽容大度,竟是我和梅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娇静静地看了她们一会儿,道:“我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我在扬州时,也曾寄人篱下,懂得这其中的不易和苦处。上头的主子吩咐下来每人要做三件事,传到管事的嘴里,就成了五件,真正落到咱们办事儿人的头上,就有了十件。这中间或许并没有人刻意为难,只是为了规避风险,为了不教事情办不完的责任落到自己头上,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但如此一来,所有的苦活累活都得由最底下的人来办,若我们彼此还要互相争斗、互相为难,岂不是累也要累死了?”

梅君眼眶里红红的,轻轻道:“姨娘说的哪里话,姨娘同我们又怎么是一样的人呢?”

程娇笑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都要吃饭睡觉过日子,哪里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来家里这十日,虽然不用劳作,却不知也羡慕你们能院子内外来去自由,好过我这笼中鸟雀许多。”

梅君、竹君二人听了,立即又要跪下,“此前之事实是我等冒犯,请姨娘恕罪!”

程娇又忙将二人拦下,故作不悦道:“若不想我追究,你们却要答应我两件事。”

梅君、竹君忙问:“哪两件事?”

程娇道:“第一,以后在我这里,不许你们动不动下跪。我是大公子的妾室不错,却不是什么天妃娘娘,当不得你们这样又跪又叩首的。”

梅君、竹君二人红着脸面面相觑,倒真站了起来,梅君又问:“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程娇微微一笑,竟从袖中掏出一红一绿两只荷包,红的正是上次没送出去的那只绣白梅花的荷包,绿色的荷包上则以墨绿丝线绣了一丛修竹,都缀着精致的流苏。她说:“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手绣工还算不错,这两个荷包都是我亲手制的,送给你们。”

梅君和竹君小心接过荷包,细抚绣花,只觉针脚细密、精致异常,可见是用了心思的,心头又是一阵酸涩,想跪下致谢,又想起方才程娇说不让下跪叩首的话,于是只红着脸道谢。

程娇笑道:“我虽顶了个姨娘的名头,到底是新进府的,大公子是个男人,后宅里很多事情问他也说不清,还得靠你们指点。后日总算要正式拜见老太太、太太和夫人们,却不知她们都有什么禁忌喜好?”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了程娇不再追究往事的承诺,又收了人家的东西,便再不好摆架子、说规矩。梅君想了想,道:“老太太那头儿的事从来是不让我们沾手的,只在逢年过节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罢了,因而我们也并不晓得容安堂里头的规矩,只知道老太太最疼二公子。至于太太,姨娘您今日也见过了,太太是府里出了名的好性子,慈荫楼的姐姐们到了年纪,都是不收赎身钱便放出去,太太最亲近的那几个大丫鬟出嫁,还有嫁妆银子可拿,不知道有多少外头的丫鬟,挣破了头抢着想去慈荫楼伺候太太。至于我们大夫人……”

竹君接着道:“大夫人虽说有些火爆脾气,但为人也是宽厚爽利的,从前并不折腾下人。”

程娇疑道:“那大夫人为何刻意折腾……啊不是,大夫人为何独独对我特例?是我哪里不察,不慎触了她的霉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