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桂娘眼梢瞥见垂花门外似有人影,忙拉着银瓶走到最近的房门,撩开帘子就把她推了进去。再一转身,果然见有个穿青掐牙背心,水红裙子的丫头打伞走了进来,到她跟前道:“老太太打发我来叫银姑娘过去,说只让她一个人过去就成了。”

桂娘屏着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巧,银姑娘才淋了一场雨,正在里间儿洗澡呢。我正要往厨房叫人煎姜汤,要不姐姐先回去,等她出来我和她说。”

这丫头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应了一声,就回去了。

隔着朦朦的窗纸,银瓶扶着门口放香篆的黑漆小高几匀了匀气息,艰难撑开眼睛,才发现这高深的堂屋是裴大人的书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往梢间走,在那琳琅的大书架子前跌坐了下去,翻出藏匿在角落里的诗册子,一本一本抖落出来,银红纸笺像缤纷的落英洒落。

心在腔子里剧烈地跳着,她抄起一张,喘着气重新打开了它。

“婉婉谨奉 ? 容郎亲启”

隽秀的簪花小楷,看进她的眼,看不进她的心。

都是陌生的,措辞是陌生的,字也是陌生的……雨还在潇潇下着,一道看不见的雨帘把她与她的记忆阻断了。

会是她写下的么在她被忘记的十几年的岁月里?她对名门闺秀的印象不外乎在江南世家供唱时的惊鸿一瞥,在雨涨春池的傍晚,隔着翠阴的柳,翠阴的桥,她们会立在翠阴的木门后,悄然凭窗而望。一个个尽有着娇柔的脸与端凝的品格,被诗礼教化浸透的身子薄得像纸,却披披戴戴地盛装着。钻石顶心映着鬓边芙蓉,泛微微的银红会是曾经的她么?

头又疼痛起来,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若真是这样,裴大人编出那许多华美的谎言,又是为了什么?桂娘也说是他不许她告诉她千头万绪像琉璃珠子络一样网住了银瓶,慢慢绞紧了。

- ? 下章婉婉就要回来辽

- ? 三次元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希望可以日更(许愿)

空余恨(四)<银瓶春(奶酥)|PO18臉紅心跳来源网址:/books/726253/articles/8644027

空余恨(四)

银瓶还在出神,门口帘子一掀,桂娘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穿着淡青回文缎小袄,雀蓝弹花绸袴,带着湿冷的雨气。

她冲到银瓶跟前,急切道,“上房可已经打发人找你,顶多挨延个一时半刻,咱们赶紧拾掇东西去,先逃出去再说。”

银瓶头痛欲裂,想那大奶奶和她仇人似的,老太太也势必不能护着她,不管她是不是徐小姐,也只怕凶多吉少。因不得不放下计较,依从桂娘,鬼鬼祟祟跟她溜回了正房。

临走时看着那满地的粉信笺,竟鬼使神差胡乱拾了起来,掖在袖子里。

进了耳房,桂娘立即翻箱倒柜起来,扯出一块毡布来,把熏笼上熏着的几件颜色衣服随手就塞进去。

银瓶见状,也忙开了红木螺钿妆奁,把小的,值钱的,什么金刚钻儿的珠花,祖母绿戒指儿,全都拿帕子包起来。才在忙乱,她瞥见盛胭脂的海棠青瓷瓶,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把身子一蹲,打开梳妆台下的小黑漆盒子,从里头捧出了一只小白瓷罐。

雨天气闷,窗屉子开了一条缝。花罩上垂着珍珠帘子,摇摇摆摆,影子印在白瓷罐上,让人瞌睡。

“里头是我娘的骨灰。”

“若能寻着从前那徐首辅女儿,就交给她。”

“我娘为了护着那小姐,给抄家的兵砍死了。”

……

吴娇儿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一个神秘的鬼魂忽然附在她身上,引起银瓶脊梁上一阵细栗。她把心一横,将小白瓷也抱在了怀里。

她还在出神,忽然听见桂娘的低语。

“咱们从西角门子出去,今儿张妈当值,我早上来时看见的。待会你先躲起来,等我找机会敲晕了她,拿了她的钥匙出去。”

银瓶回神,见桂娘正比划着,要把一只三寸来长铲花盆儿的铁铲子藏进袖子里,吓了一跳,忙道:“使不得!”

桂娘着急,冷笑道:“不然怎么着?你心慈面软,也不在这上头。我虽不认字儿,也听人说过一句文话叫“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今儿不弄晕了她,就等着他们弄死你么!”

银瓶摇头叹气,“那张妈胖大身子,岂是你弄得动的?别回头成不了事,反把自己折进去。”她急得心如乱麻,把手握在胸前来回走了两趟,忽然想起了裴容廷的话,忙出了门。左看右看,见有个小子正在后罩楼房檐下踢球,是二爷手底下的平安,便喊了他过来。

这平安虽不比静安是个心腹,却也常帮着裴容廷跑跑腿,年纪小,想必好糊弄些。银瓶忖了一忖,忙对他道:“好小子,我有件要紧事和你商量。“

平安忙应了一声,垂手听着。

银瓶勉强笑道:“今儿我怪闲的,想到桂娘家去逛逛,我还没去过呢。她家你是认得的,就在后廊子抄手胡同上,待会我换上男人衣裳,你掩着我出去,好不好?”

平安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现在?这大下雨天儿?”他哎哟了一声,“我的小姑奶奶,您可别想起一出是一出!您是什么身份,出去到那地方儿,回头叫二爷知道了,非打折我的腿不可!”

银瓶立即按照裴容廷的吩咐,拿出了主子的款儿来,挑眉道:“我可没时间和你掰扯,只问你答不答应。答应了,二爷未必知道,若是不答应,我可管保叫你落一通打!”

平安见她变了颜色,也不敢辩驳,苦着脸还要哀求,银瓶却不再理会,只命他送来身小厮的衣裳。匆匆忙忙回屋换了,又和桂娘约定好,等她和平安出去了,先到她家里等她。走之前给剩下几个小子留了话儿,说自己往前头厨房看人弄点心去了,预备晚饭时给老太太送去。

把谎话都编圆了,银瓶一刻也等不的,背起毡包,催平安一路赶到了角子门。所幸那雨下得愈发大了,并没叫人看见。

那张妈正站在房檐台阶下扫水,远远见了他们便道:“是谁?”

平安忙赶上前道:“是二爷房里的,银姑娘想吃护国寺的豌豆黄儿,差我们出去买,劳烦妈妈开个门。”

张妈认得平安,没言语,又去看他身后的银瓶,纵是隔着沉沉的天色,看不清,也不免迟疑:“你又是哪个?”

银瓶心突突地跳,忙把油伞压得更低了一低,压着嗓子逼出两个字来,“成安”。

张妈皱了眉:“一身丫头气,我怎么没见过?”

平安见状,忙插嘴笑道:“我的妈妈!二爷房里二十几个小子,难道您个个儿都认得?这成安儿,前儿我们把在甬路上踢球儿,还跟您打了个照面来着。您老这记性,说忘就忘啦!”

“你个猴儿崽子,这么多废话,就欠用火筷子把舌头给拧下来!”张妈啐了一口,又骂,“买个豌豆黄儿,至于俩人一块儿去?”

平安嘘嘘两声,笑嘻嘻道:“这么黑的天儿,结伴出去怎么了,又犯了什么法?您老只管问这些有的没的,一会儿护国寺关了门儿,银姑娘吃不上点心,妈妈担待得起么!”

张妈虽骂骂咧咧,也知道二爷的人惹不得,嘟嘟囔囔找钥匙开门,“少扯那些咸嘴淡舌的,银奶奶少了口吃的,明儿就死了不成?什么九尾狐狸精转世,也逞得你们这些小妖儿作威作福起来。”

银瓶要是从前当面挨了骂,总得红头胀脸说不出话来,可如今生死攸关,她也顾不得许多,充耳不闻,只等着门一开,就和平安一道闪出了角子门去。

两人鬼鬼祟祟顺着墙根走,拐进了后头的巷子里。雨下得大,胡同里一溜生意担子也都歇了。平安之前被裴容廷指派着帮桂娘他们归置屋子,因此认路,领着银瓶在一处小院儿停下敲门,等人开了门,正见个红黑皮色的小伙子,就是桂娘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