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棠下去以后应是周展的武戏,按道理林幼棠从下场门出去,他就应该从上场门里出来了,但是开场的锣鼓都响了两次了上场门那里挂着两个大大出将门还是人影空空,就连霍时英这种外行的外行都看出了不对劲来,下面大堂里的人群喝起了倒彩,乱哄哄的要出事的样子。
霍时英望着空荡荡的台子,端起茶碗来凑到嘴边,骤然间高昂的胡琴声豁然响起,几个婉转间林幼棠再次登台,还是刚才的扮相,他是救场的,霍时英一口凉茶含在嘴里,周展出事了。
三楼的包间是贵人踏足之地,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而那个叫德生的少年一路慌乱的闯进来再次扑到在霍时英的脚下,连喊得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大人,救命啊!”
霍时英垂着眼皮看脚下的少年,脸上纹风不动,慢条斯理的把茶碗里的冷茶喝了个干净才站起来理了理衣袖,从他手里抽出自己脚道:“带路吧。”
三楼有楼梯直达下面的后台,下了楼梯,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黑黝黝的通道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那人有个油光的脑门,头上没剩几根头发,一张圆胖脸似乎什么时候都在笑着的样子,就算他现在都要哭了,那样子也跟在笑一样,他哈腰站在那,要拦着霍时英的意思,一脸苦哈哈的道:“这是怎么说的,惊动了大人,大人赎罪。”
霍时英正眼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一愣,抬着眼皮只敢虚瞟一下她道:“小人知道。”
霍时英点头:“你知道就好,带路!”
后台里没有想象的混乱局面,戏子们在镜子面前上装,卸妆,还有人在互相帮忙,看见霍时英他们进去都停下动作看了两眼,但都没有什么表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和劣质的熏香味道,一间不大的屋子几乎一眼就看完了全景,屋子的西南角供着关二爷的画像,那熏香的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关二爷的画像下面有一张供桌,供桌旁摆着两张太师椅,霍时英被那个头上没几根毛的人请过去坐下。
这间后台看上去表面平静其实乱的不是这里,就在离着霍时英身侧不远的地方有一道门,用一道灰扑扑的布帘遮着,扑打和嘶吼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
有人上来上茶,霍时英看了一眼立在旁边哈着腰的男人问道:“你是班主?”
男人弓着腰:“小的是班主。”
霍时英不再说话,她看着那班主,又似乎不是在看他,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眼底一抹沉思,帘子后面动静见大,有人在里面无声的厮打,有桌椅板凳翻到的声音,偶尔几声闷在嗓子里的闷哼,班主满脸的汗虚瞟一眼霍时英又扭头看帘子,左右焦躁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德生站在怀安身后,两手绞的发白。
忽然两声清脆的巴掌声隔帘传来,一个男人阴毒的声音传出:“周展你长脸了是吧?在裕王府住了两天以为自己得势了是吧,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戏子!知不知道,指望着人家郡主看上你了,做梦吧,老子玩你是看得起你,就是玩死你也是你你上辈子积德了!”
霍时英扭头看着帘子,敲在扶手上手指敲击的节奏缓缓慢了下来,然后她缓缓的站了起来,怀安忽然上前两步拦住她:“郡主,莫要脏了您的手,小的去。”
霍时英看着怀安忽然就笑了,她对怀安的反应还是非常满意的,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一边看着,今天让你看看你家郡主也耍一把横。”
霍时英走到帘子跟前顿了顿,然后撩开帘子从容的走了进去,她明知里面是个陷阱还是一脚踏了进去。
一帘之隔的屋子里面,灯光昏暗,桌子板凳、戏服道具倒了一地,周展被人扒了裤子按在一张化妆台上,霍时英进去的瞬间他羞愤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霍时英站在门口看着,她觉得就冲着他脸上那份真实的绝望她一脚踏进来也算是值了,压在周展身上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他可能没想到真有人敢闯进来,用了点时间才收住脸上狰狞的表情。
那人其实长得不错,五官挺秀气,人很瘦,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下两团青黑,整个看起来人气质不好,给人一种阴柔阴毒的感觉,他吊儿郎当的从周展身上下来,一边大刺刺的提裤子一边阴阳怪气的朝霍时英道:“呦,这是谁家的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啊,骚得跑到戏园子里来抢男人了?”
霍时英闲闲的站着,眼神清冷冷清清的从上到下的看他,看的那人系腰带的手平白就有分慌乱,他草草系上腰带又理了理衣服下摆才抬起眼睛对上霍时英人模人样的问:“都虞候,有何赐教?”
霍时英往屋子里走了两步,到了那人跟前默不吭声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开口道:“顾二郎,对你这种人我一般好话只说一遍,所以你务必听好了,你,现在,马上从这里出去,多说一个字我把你的牙全都敲掉。”
霍时英用一种极其轻蔑的仿佛看一团狗屎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顾二郎的脸上瞬间扭曲,眼里里瞳孔暴怒的骤然一缩:“你……”他半个字还没吐完,霍时英一巴掌抽了过去,这可不是他们那种街头流氓的打架架势,顾二郎被抽的飞了出去,半边身子撞在墙上,人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软的掉到地上,当场就昏死了过去,血糊了半张脸,一嘴牙掉了一地。
霍时英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看向傻了一样的周展,这是霍时英第一次清楚的看清这个人,他长得真是很一般,唯一有点特色的应该是他看起来非常男人,四方国字脸,很高,皮肤黝黑,身上还有一点带着泥土气息的憨厚气质。
霍时英走过去,他身上只得一件长袍,裤子被扔在地上,两条健美的大腿光在长袍下面,霍时英把裤子捡起来递给他的时候,他浑身僵硬而又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他羞愤于如此暴露在霍时英面前,但又无从逃避,只有死死的闭上眼睛,一脸被逼到绝境的无奈和绝望。
霍时英把裤子放到他手边的台子上,然后转过身去道:“你把衣服穿上出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霍时英撩了帘子出去,班主诚恐诚惶的看着她,霍时英走回刚才坐的位置,端起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看向那班主道:“周展在这里闹成这样子,他再留在这里也是给你招祸你说是不是?”
那人一头的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着道:“我们也是讨一口饭吃,求大人给小的留条活路。”
霍时英坐在那里声色不动,半晌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我今日把他带走,赎人的银子明天给你送来可好?”她和声乐气的冲下面的人道。
班主把脑袋磕的咚咚响:“不敢,不敢要大人的银子,周公子的身契小的这就拿来。”
霍时英把茶碗放回桌上才出声道:“那倒不必,我也不仗势欺人,你仔细算好帐,明日我再派下人过来取,人我今天先带走。”
班主头点地直说:“是,是就按大人说的。”
霍时英停了一下又道:“至于里头躺着的那个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他若追究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班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连忙直呼:“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霍时英不想再在这里多废话,看向门帘,周展这时候也走了出来,他的神色已经平静不少,脸上木木的。
霍时英看他一眼,起身准备往外走,周展忽然出声叫住她:“大人!”
霍时英回头,侧过身,周展直直的看着她道:“大人,我还能带一个人走吗?”霍时英找到缩在怀安身后那个叫德生的少年,又看了周展一眼点点头。
周展微微点下头:“多谢。”
“嗯。”霍时英站在原地看着他应了一声。
周展再次开口:“我在这里多年有些身外物,大人可否容我去收拾收拾。”
周展笔直的站在原地,他的瞳仁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晶莹的光泽,他的眼里有一种东西,而且霍时英发现直到现在他一再向她提出要求他的腰背都是挺的直挺挺的站在她跟前,而且目光始终直视着她,她终于感兴趣的转过身直视着这个人,然后她微微笑了一下道:“去吧,我在这等你。”
周展带着德生出去了,霍时英一直坐在关二爷的画像下面喝着冷茶耐心的等他,班主在她旁边坐立不安,时不时恐惧的看两眼门帘仿佛里面关着一个魔鬼。
周展很快就回来了,他和德生手里一人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这就是他们半生所有的家当看着有些凄凉,周展神情还算平静德生却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
霍时英起身而去,周展自动的跟在她身后,班主恭送他们出门,一脚跨出得月楼的后门,前面是漆黑的暗巷,天上挂着一轮明月,霍时英走出去回头,周展迈出门槛的一刻微有停顿,最后很大的一步迈了出了,没有回头,他的身后锣鼓喧天中,林幼棠拖着优美高亢的唱腔唱了个满堂彩,霍时英看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是否这就已经逃出生天!
幽暗的街头站着四个人,三个人都看着霍时英等着她拿主意,霍时英这辈子没干过包娼养面首的事,里面的套路不太清楚,虽然没什么好惧怕的但多少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她站在街头想了片刻,用商量的语气对周展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让怀安给你们找家客栈先住下,等明日找了房子再安顿你们可好?”
周展从暗处迈出两步,站在霍时英的身前,半弯着腰道:“凭郡主安排。”
霍时英看着他点点头,转身对怀安吩咐了几句就打发他们走了,看着怀安领着二人消失走远她也转身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霍时英深夜回府,没有惊动旁人,洗漱完后打发了怀秀一干人,坐在在灯下等怀安,怀安三更过后才回来复命,身上带着一身露水,介乎于成年和少年的一张脸上带着点不苟言笑的深沉,霍时英有意无意的调教了他大半年,对他的沉稳还是有着几分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