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熙熙攘攘的街头突然空了,几具模糊拼凑成人形的肉块四散摆着,那股五谷清香也被一股腐朽臭味替代。他们站在街头,原是隐约可见远处一条河道弯入湖泊中,但现在细细用术法查探,只能看见淡红色的血水聚成一滩,上面漂浮着无数白肚的鱼。

那气味实在有些恶心。

两个小修士哪怕手上曾沾过性命,见过些世面,此时也忍不住俯身反胃起来。

谢虚瞥了他们一眼,温和地道:“你不要吓他们。”

这句话是对“琴素素”说的。

谈棠微挑了挑眉,微压了压嗓音,让这具身体柔媚的音调变得低沉可靠了些,像是挑逗一般:“听你的”

空气似乎变得黏稠了些,便听那个年纪稍轻的小修士大声道:“呕!”

谈棠:“……”

小修士似乎当真不是故意的,他扶着酸软的腰,胸腔中的呕意还未退去:“前辈,琴师叔,我们赶紧离开吧,这处蹊跷诡异得厉害。”

谢虚微摇了摇头,紧贴着手腕的命牌在入了李渡城内后,才开始滚烫起来,像是一块发红的烙铁。

“我去找李渡,你们跟紧琴师叔。”

小修士这才反应过来,神情有些羞愧。

他们是为了李渡回来的,现在这种情况,李渡师弟定然是出事了。

谈棠眼中流露一分煞气。

“我和你一起。”

谢虚将身上带着的几块命牌都递给了谈棠。

他黑沉的眸子望过来时,刹时像撩动了什么,谈棠微怔,只听谢虚道:“我只信任你。”

“……”干。

谈棠别扭地扭开头,极轻地应了一声。

……

现在的李渡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换作之前,谢虚或许还会以为是有大妖出世毕竟李渡城为水乡,又连着暗河,机缘巧合下或是会生出蜃妖来,也正好有偷天换日的术法。可他自出走极欲宗前,宗中生出了魔物,便如现在的李渡城一般,半笼着魔气。

只是李渡城要更严重些,城中满是半腐尸身,魔物侵入,掏空了整座城。

里面恐怕留不下多少活人。

黑发修士的衣摆被风掀开一角,那些隐在角落未化形的魔物,已生出些混沌灵智,像是躲避刽子手搭在颈边的刀般,避之唯恐不及地退开。

谢虚手中命牌温和的光,骤然闪烁起来,像是在指引着什么般。黑发修士微敛眉,拐进一条暗巷中。

李渡城是鱼米之乡,银鱼银米味道鲜美,听闻便是天上仙人也会忍不住沾这凡尘烟火。可这时,那余在舌尖的鲜味已经变成一种黏稠的腐肉味,口腔中也满是腥气,李渡半跪在地上,不断用手抠挖着喉咙,鲜血从唇缝边流出。

他想到那湖水里飘起的死鱼,一点银光,好似和父亲身上的尸斑重合成一片,顿时眼睛愈红,那恨意滔天,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燃成灰烬。

李渡从没这么怕死过,怕自己死了,便不能将李渡城的事传出,连给父亲报仇立冢的机会都没有。

暗巷中,声响被无限放大。

李渡眼中既含着泪意也含着恨意,他不想被那些东西抓住,便生生咬下自己指尖上的一块肉,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光影交界处,那人的身影被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便是连那白衣,都好像异常素净,肌骨似玉制成,如谪仙般让人不敢触及。

李渡心道,这些妖物实在奇怪,怎么会扮成艳煞真君的模样。

他们相隔一条暗巷,谢虚手上的命牌滚烫不已,证明眼前的小修士正处于一个极不稳定、随时可能自爆金丹的状态中。

两个活人的气息,在这座死城之中,简直像是在瘾君子眼前的寒食散。那些缩在角落的魔物,终于不再潜伏,猛地扑了过去。

谢虚微一反身,他身上未带法器,便以真元凝聚成刃,一下便将几个魔物斩成两段。

只这一招,谢虚连气息都未乱。他将魔物杀了,吧才对那个眼睛通红,满脸恨意的小修士道:“我来找你。”

李渡像是突然僵住了,他的手指微微弯曲,伤口处的白骨赫然可见。但紧绷的手终是松了下来,李渡不发一言地走到谢虚身旁,身体还在发抖,低低应了一声。

谢虚进来寻人时,那些魔物都忌惮他两分。但身边带着一个李渡,那些魔物偏偏像是不怕死般,如浪潮般涌上来。

城中一片死寂,唯剩风声。李渡咬牙道:“我……我很害怕。”

谢虚不大会安慰人,便也没接话。

少年人细细的声音像是下一刻便会断掉一般,却依旧坚定道:“前辈,你打晕我吧,那些东西越是人心害怕便越会欺上来,再走下去,我怕我们出不了城。”

李渡知道的东西要比谢虚想象中多。

那些魔物的确最喜食人心中阴郁情绪。

谢虚心道,可我要是打晕你,就得背着你回去了。

李渡又上前两步,拦住谢虚。

于是一言不发的黑发修士终于停了下来。

谢虚用来遮掩相貌的术法载体是一张面具,此时他只是考虑片刻,觉得少年人或许还是需要安慰的,便将那遮掩相貌的术法卸了下来,在手中聚成那一张面具,半蹲下身扣在了李渡的脸上。

严丝合缝。

李渡的面容刹时模糊,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睫毛上还沾着浓浓的水汽。眼前有些失焦,他先一步听见了谢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