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场中诸人,神态各异,莫可言说。
无论旁人怎么样,至少在场有个人是感觉松了一口气,乃至有些欢喜的亲兵绿儿此时倒忘了曾经的那些不是滋味,一心代寨主高兴。为何高兴其实她也说不太明白,只觉得两人只要别像先前酒席中那般打哑谜就好……绿儿生性爽直,心情好自然面带了笑意,别人没注意到,她身的阿青却是看了个清楚,正似开口想问点什么,练寨主却在这时候高声唤了一声:“来人。”
听得自家寨主呼唤,阿青和绿儿立即收敛心思,下意识就要出列,谁知竟有人比身为亲兵的她们更快一步。见应声而出之人居然正是冬笋,阿青和绿儿同时就是一愣,不明白堂堂大管事为何越庖代俎做起她们俩的分内之事来。
阿青绿儿不解,练大寨主却不在意那些,见手下过来,就吩咐带那女子去自己的小屋歇息,还主动叮嘱她拿屋中膏药疗伤。说这些时寨主大人声音不算响亮,但许多寨兵都听了个真切,难免更暗暗啧舌,需知就算寨中姐妹也不能随意出入那林中小屋,更遑论动用里面的东西练寨主大度时极大度,眼里却从不揉沙,若触了禁忌更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她的地盘容不得旁人涉足太多,就算亲信平日也是能拒之门外就拒之门外,今天却对这名陌生女子开放门户百无禁忌,怎不令人啧啧称奇?
见姐妹们莫不是惊奇莫名,阿绿倒平白生出了几分知晓真相的自豪感,为此也就将大管事抢自己职务的不快忘到了一边。
她忘了别人,别人却没有忘了她。虽有这样一位意外人物出现,计划中的会晤群雄之事却依旧要进行,好在之后练大寨主一直心情甚佳兴致高昂,甚至没有逼迫初次得见的豪杰下场子陪她打架,诸事也就顺遂非常。趁着闲来无事,绿儿正低声对阿青将一切娓娓道来,却看见大管事冬笋去而复返,竟也过来寻她打听起了这件事情。
对这位大管事,绿儿虽已没有最初的介怀,但总归是亲近不起来的,是以说归说,却绝不会向对阿青那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略过了自己酒席间的种种所思所见,只大致讲了讲那王照希的话及寨主随后的反应。这件事在场寨兵不止一人,自然不会假,那冬笋听后点了点头,随口嘱咐二人要对寨主尽心尽力,就又若有所思地走远了。
绿儿一度想对阿青说,说大管事临走的眼神又令自己不太舒服起来,好似回到了初入寨时被审视甚至逼迫的日子……但她终究没说,一来阿青叮嘱过别乱说,二来她自己也没搞懂为甚会有这种感觉。
不过关于这第二点,她倒是很快就弄明白了。
这一日特别繁忙,待到诸事了结已是夜半时分。这期间除了傍晚让人送饭去外,练大寨主没再问及过那名住自己屋中的女子半句,亦毫无焦急之状,当寨中事务尘埃落定后,才怡然自得四平八稳地移驾往小屋而去只不过快逾飘风的身法让身后亲兵当日里第二次赶不上趟就是了。
好在这时候阿青和绿儿也不急着赶,夜深事毕,她俩接下来自然要取热水来为寨主洗漱歇息做准备。这种小事其实寨主平时也常自己弄妥,但今夜么……两人不约而同觉得,寨主她老人家怕是没那亲力亲为的兴致了。
果不其然,当轻手轻脚叩门而入时,自家寨主甚至连看也没多看她们一眼。
此时练寨主正背对这面坐在床榻边,那姑娘则被她投下的淡淡阴影笼罩着看不太清,只能听得到熟睡之人特有的平和均匀的呼吸……事实上,瞧桌上晚饭动也没动,就知道她应该睡过去很久了,绿儿犹豫了一下,想说是否该问问要不要重新热过饭菜,却没等走过去几步又忙不迭做贼般返了回来,令正往铜盆添水的阿青不解其意地看了她一眼。
绿儿自己也不懂怎么感觉像做了贼似的,她明明只是看到寨主在替那姑娘上药其实那姑娘想必已自己上过一次了,否则此刻榻下不会扔了一地乱七八糟的绑带,其上还染了血迹和药痕……绿儿搞不懂为何要重新给人家拆了再包扎一次,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寨主这样伺候人,连眉梢眼角都蕴了安静专注,那姑娘也是怪,偌长一道伤口被人碰触着,竟能熟睡如常……这般一人阖着目一人低着头,暖暖烛光罩了床榻一隅,仿佛就独成一处小天地,旁人踏入便似做贼般,莫说做些什么,就连开口出声也觉心虚。
不知道这种感觉阿青有没有,反正两人都默契地没再去过问,只小心做好该做之事,就又轻手轻脚带上门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才想到,床榻既给人占了那寨主今夜怎么办?却又感到再重新折回去是万万不妥地。
反正……绿儿心想,反正寨主和那姑娘如斯亲密,就是同床共枕挤一挤也没什么关系吧?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才知道自己又错了。
翌日清晨,原本就没怎么睡踏实的绿儿起了个大早,与阿青一起又按惯例送洗漱用水去林中小屋,而在凑上去叩门之前,她也不知道怎么搞得,鬼使神差地就顺门隙往里面偷眼窥了一窥。
晨光微曦,闭了门窗的小屋中还很昏暗,即便如此,自家寨主的背影也清清楚楚一眼就映入了眸中,却还是床榻边那个位置,那个姿势,仿佛一点不累,仿佛昨夜与今晨隔得不是几个时辰而是弹指一挥。
绿儿就是在这时候顿悟了大管事为何会是那般眼神。
因为……只怕寨中不会有谁乐见,自家神祗般高高在上的寨主心里竟这样搁着一个人,搁得这般不同。
那姑娘哟绿儿此刻尚不知晓她姓名,但既已私下归做认识,便不由地开始好心同情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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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绿儿姑娘后来主动亲近竹纤其实也有同情因素在……这一点竹纤可全没料到过……
下一章该换大王角度了,挠头,某种程度而言大王很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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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时番外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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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烛燃尽时只微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后,黑暗中的一切就又都清晰起来,全不构成妨碍。
所以也不觉得继续打量那榻上之人有何不妥。
烛光不再,榻上女子酣睡更稳,头微微往里侧着,眉目舒展,乌发散肩,贴身里衣有些凌乱了,薄被也只齐胸,撂在外的肌肤于幽暗中愈显莹洁白嫩,倒令人想起不久前上缴来的一枚羊脂白玉……她分神回想了一会儿那枚玉以便与眼前人对比,待到注意力转回来后又心浮气躁起来,开始不满意起这个只能看到侧面的角度,于是不客气地伸出手去捏了下巴一端,就把脸扳了过来。
这一扳不算重,却也不算轻,但不知是不是前晚上没休息好的缘故,眼前人依旧半点没醒转的意思,只是无意识蹙一蹙眉,就很配合地顺势向这边侧过了身子,甚至还抿唇笑了笑。
结果是醒着的那位越发感觉心浮气躁不痛快。
是的,练寨主她正在不痛快从端详这个人的睡颜开始,最初还仅是少少的一点点,却不知为何坐得越久就越甚……所谓不痛快其实有各种滋味,她本人如今也摸不清是哪一种,只是觉得胸中浮躁,就好似一颗心还没能稳稳落在该落的地方,总有些隐隐地不踏实,不舒服。
虽说不明白这不痛快所为何来,但凭直觉都知道,定和眼前这睡得正好的家伙脱不了关系!而对方之所以还能安睡如常,只不过是因为宽宏大量的寨主大人开恩,决定暂不欺负弱小,尤其是这一个自幼就决定要罩着的弱小。
于是寨主她收回那端着下巴的手,闲来无事,就又把目光转到了熟睡的面容上。
不觉得这张脸陌生,眉目还是记忆中的眉目,但确实也有些不同了。
一别五年多当中的那次意外重逢终究是不算数的,所以仍是一别五年多原以为如今的自己必定能处处压她一头了,谁知这个印象中孱弱单薄的家伙却也长开了许多,虽然面容还是有些清瘦,身上也没长多少肉,但整个人看上去挺拔精神,倒是越发不负名中青竹的神韵风骨,加上肤色也养得不错……所以,这几年应该过得很顺心遂意悠哉游哉喽?
意识到这点,反而锁了眉头,想了一想后她又伸出手去,再度拉了对方受伤的那只手过来,这次却没有去瞧掌心,而是径直掀起衣袖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臂,目光就在其上细细扫过,然后凝在一处,似乎终于是找到了想找的,可眉头却末见舒展,反而拧得愈紧。
很好,果真是养得很好,好到连打小就有的一处痕迹也淡了,若不是自己目力过人,简直就是瞧不见了!
素来不喜忍耐的练寨主这下心头更不舒服,简直就是恼火了,几乎想立即将榻上之人掀起来!掀起来作甚都可以,总之也得陪自己不痛快才对!但偏偏一看到那掌心,一想到之前重新包扎伤口时,即使上药擦拭都惊不醒对方半点,又觉得这实在不算个好主意。
罢了……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将那只手塞回被窝,决定将这笔账压到秋后再算。
只是不甘心,所以又顺手戳了戳那张面颊泄愤,反正这家伙也惊不醒。
却还没等戳个够,就倏尔觉察,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当发现晨曦透窗时,床榻旁的少女其实有些惊讶,皆因她还没试过不知不觉就到天明。不过这对习武之人而言终究也不算什么事,是以当听到屋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时,她足尖一点,迅速就起身迎了上去,动作行云流水从容利落,全不见半点端坐一夜后该有的迟滞倦怠。
屋门外,两位亲兵正抬手待叩,忽见自家寨主携剑而出显然很意外,那矮个子的绿儿更是一脸惊吓。练寨主大人也不管手下怎么想,迳自就开口吩咐道:“我自己到溪边洗漱就好,你们且先不要进去,就在这里候着。一会儿我洗漱完了想要去林中练一阵子剑,若屋里的姑娘这时候醒了,你们便进去管管她……”说罢似乎还不放心,又特意补充道:“对这人什么也不必提防,顺着就行,她是自家人,懂么?”
见两位亲兵抱拳称是,练寨主方不再啰嗦,阖好门扉便轻车熟路飞身而去,转眼已寻到了林中一处蜿蜒小溪,如往常那般三两下拾掇完毕,就出了树海直奔平时的练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