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伤在背上的缘故,那一患处自己始终是无法瞧见的,一路匆匆,医馆大夫又多是男子,更不方便,所以究竟伤成怎么一副模样?一直不得而知,如今给练儿查看,自己未尝没有好奇之心,等了一会儿还听不到身后动静,就忍不住侧头问道:“如何,大约也差不多结疤了吧?练儿你看着附近有没有发红或……”
倏地闭起了嘴,这句话无法说完整,因为感觉到有柔软的掌心直接覆上伤处,背脊一僵,不知是因为痛痒,还是因为那掌心的温度。
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覆在伤口之上的触感轻飘飘若有若无,掌心的热却惹得患处微疼微痒实在有些磨人,我忍了少顷,还是耐不住出声道:“练儿?”或是因为这一声唤,那温度又倏忽离开,失去了影踪。
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明就里,她这是要做什么?说是验伤,却一不说话二不上药,忍不住按住半解衣襟,单手撑起,正要起身转头一看究竟之时,眼前却闪过一道耀目的寒光!
心中一紧,几乎本能要跳起来,却被人动弹不得地压住了身。
虽是压制到人动弹不得,但那动作还是很轻。
蛮横的压制,轻柔的动作,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就是被这把剑伤到的吧?”练儿的说话声很近,几乎和那道快要贴在脸颊边的寒光一样近,也几乎和那道寒光一样泛着冰冷。
从意识到是她在这么做开始,自己就消去了不必要的抵抗,满腹疑惑的侧头凝神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贴在颊边的光,是一把短剑的光芒,而剑身上熟悉的饰纹明明白白昭示着它的来历,这不是从小属于自己的那把短剑还能是什么?
“练儿!你是怎么得到……”急切的想回头询问,却还是不能如愿,她不让我起身,我不和她挣扎,此消彼长,胜负很是明显。
“问其余问题之前,你最好先回答问题!”
自己趴伏在床衾之上,她却更在自己之上,总算还记得微微撑起上半身避免压迫伤口,这动作并非嬉戏,也不是亲昵,只是单纯为了压制住人便于审问,因为此时,身后那道声音正蕴了极明显的怒意,冷笑道:“你倒是告诉我,和官兵交战,却怎么会被自己随身的剑,伤成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没码完啊没码完,没码到原计划中存档点,因为睡过头了来不及了,慌慌张张上来了~~~
原谅作者君顺延到下一章吧,大不了明日再更~~~~o(>﹏<)o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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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桀骜的天性使然,练儿常有咄咄逼人之举,但这一套很少用在我身上。
只是这一次,却仿佛是来真的了。
无论是毫无掩饰的怒形于色,还是气势汹汹的语气,乃至于不由分说的桎梏和面颊边冰冷的短剑,都给人一种在逼供威胁的错觉,然而,相对这份气势,她却并没弄痛我,背上的患处和被桎梏的身体,都没有半点不适。
熟知对方脾气,所以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就索性彻底放松了由得她压,一只手垫在枕衾上寻了个惬意的姿势侧头伏好,微笑道:“练儿怎么如此确定我是被自己的剑所伤的呢?”
即使侧头说话,却也瞧不见身后的人,视线只能刚好触及那短剑,森森的剑身,血槽中依稀还残余了些黑红,不知属于何人。
这把剑已在不知不觉间沾染过了各种的血。
“还想蒙混过关么?你总爱这样!”比起自己的放松,反而更容易感觉到咫尺之内的情绪波动,即使看不见也很容易想象得出她柳眉一竖的模样:“你被何种利器重创,谁个用剑的行家识不出来?官兵们没那种兵器,寨中女兵更是我一手教出来的,里里外外用短剑的只得你一人,何况创面大小完全与这把剑一致,你少想顾左右而言其他!今日若不说清楚,就不放你起身!”
她说得愤然,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叹了一声大意,之前还想解释成普通的刀伤箭创,却竟然忘了练儿是个剑术大家,伤口是何种兵器所致怎么能轻易骗得过去,而她能得到这把遗失了的短剑更是令人意想不到,这把剑我自小不离身,她比谁都清楚,如今再要解释才真是麻烦。
可能的话,并不太想告知她事情的真相,倒不是为了那个捅刀子的人,以德报怨这种事自己是没那个觉悟的,只不过一来此事也算是彻底过去了,二来……那毕竟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人之一。
信任之心被辜负是什么滋味,自己再清楚不过,何况高傲如玉罗刹,那滋味还是能免则免吧。
只是眼下这般局面,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如愿以偿。
脑中思绪繁乱,就难免陷入了片刻沉默,这沉默看在练儿眼中或者别有一番意味,令她不放心了,就更是压低了几分&身子,气道:“不准想,你定是在想如何哄我才好,可我如今已然不小,才不会再吃你那不老实地一套!”
这番气冲冲的话就在耳边上,虽然说得是气势十足,但呼吸触到肌肤有些痒痒的,反而令人想笑,我缩了缩肩,苦笑道:“不是哄,当时情况很复杂,甚至可以说乱七八糟的,练儿你总得容我整理一下头绪啊。”
“不必整理,你只是要告诉我名字就好。”耳边声音毫不迟疑道:“能够拿你的剑伤了你背心的人,那个名字,我想必是知道的!别想推卸,你若不愿意谁能得到这把剑?论身手定军山里谁也夺不了它,无论是官兵,还是,山寨中人!”
一直以来,常常在意料不到的时刻领教到练儿的聪慧,这次也是如此,我知她起了疑心,却未料到她已经想到这么透彻坚定,一句牙缝里蹦出的山寨中人,几乎可算是已经定了案,就等呈堂证供指出具体元凶而已。
事到如今,再想蒙混过去敷衍了事已经是不可能,只得叹息一声,轻声劝道:“练儿……唉,那是一个疯子,这伤是被一个疯子所致,当时我未能及时察觉她已魔障了,这才一时大意之下……无论怎样,事情已然过去,练儿,如今她死了,我活着,这便足够了,不是么?”
若那人未死,我绝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然而人死如灯灭,活人能拿死人奈何?即使挖出来碎尸万段,脏的也只是自己的手,污的也只是自己的名。
她死了,我却还活着,能回到练儿身边,便已经是我最后赢了。
自觉道理应该如此,可并非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身后沉默了一阵,半晌,才有一声沉沉的:“老老实实对我说,就那么难吗?”
这话不由令心中一震!
她再大的脾气,再汹汹的气势,恐怕也不会如这般令我心中一震了,而事实上这一句说来没有半点气势,也没有半点脾气,反而,她的声音是低低的,低声中透着些许……沮丧。
“练儿?”这时才真正紧张起来,习惯了这名少女的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以坦然应付她的桀骜和霸道,却无法面对她情绪的……低落。
尤其这低落的情绪还是因自己而起。
正要不顾一切翻转身去看,半边身子却蓦地一沉,这种时刻她还是记得避开了那一处伤,将大部分重量移到了一侧的床上,留给一侧身体的只有虚虚覆住的温暖,没法回头,甚至没法转动头,因为有五指穿过发丝,手心似抚似搂,驻留在了上面。
肩胛处抵住的是练儿的下巴,而颈间是她的呼吸。
“我最不喜欢就是你这样。”明明那么近,头挨着头的距离,却无法瞧见表情,因为转不了头,她不愿意给我看到:“从小到大,你看似最好说话,总顺着我,其实最不愿示弱,我有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你却总有很多事不肯与我说清。”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为何连谁伤你的都不愿意说明?明明都已经这样逼问了,难道我不应该知道么?”
“你可知这些时日我昼夜兼程,想方设法,到处打听那王嘉胤的下落,打听我那群部下的下落,全为了想要快些知道你的确切消息。”
“你可知之前我赶回定军山,见到山寨被毁,见到那堆新坟,还见到……见到一座刻有你姓名的墓,那种滋味,是生平第一次尝到,我说不来,却永远也忘不了……直到后来挖了那坟,里面没有你,只有这把短剑,才又高兴起来,见不到尸首,谁说你死了我都不信。”
“就算你如今不说,将来见了部下我也会一个个盘问,凭什么我不能知道真相?那人害你不算,也害得我难过着急,你偏不为我想,还要藏着掖着,什么人那么重要?你宁愿见我生气也不说,最是讨厌了……”
……在耳边响起的,一句句话语,看不见容颜,只能凭借感官去听,那声音有些闷,甚至有些发紧,低低的平铺直述的语气,只有偶尔才流露出其中蕴含的强烈情绪,习惯了她毫无掩饰的感情外露,如此一种说话的方式,反而令人忍不住心酸。
这不应该,这不应该是堂堂玉罗刹的说法方式,她可以桀骜不驯,可以喜怒无常,可以爱恨形于色毫不掩饰,但真不应该如现在这般,沮丧低落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不,或者错的是我自己才对,这一刻她本就不是那孤高于世的玉罗刹,甚至不是那风华绝代的练霓裳,只是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