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知绝无可能,却也明白,再这么下去,或许更激起他的兴致来,岂非无尽无休。
皎娘心中矛盾非常,既不想理他,却又怕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许能快些解脱。
皎娘心念电转间,便下了决定,想着和缓些,遂开口道:“以往听阿爹说过,每逢春日秋朝,亦或年节儿,城外的园子都会开,任老百姓进去逛的,有些主家还会请戏班子或是杂耍艺人进园子表演凑趣儿,好不热闹。”
梁惊鸿呆了一呆继而大喜,未想今儿交了好运,不过一张房契,往常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人儿,竟跟自己说起话来,虽说神色仍是淡淡的,不见多欢喜,说的话儿也不是自己想听的梯己私话儿,到底是主动跟自己说话儿了,还说了这么多,之前可断不会如此,便她想听的,也不过微应上 一声,说话更是惜字如金,哪似如今这般娓娓道来,还说起她未嫁之前的事。
若不是窗外日影晃晃的映进来,梁惊鸿都疑心今儿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莫非因为这园子,才这般?想到此,便道:“当日买下这园子实有些匆忙,便也没怎挑拣,总有些不大可心之处,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人好好再寻一处更好的来送你。”
皎娘被他一番话说得愣了愣,方知因自己忽然转变,他便以为是因为这园子的房契,故此说要再送自己一处,皎娘愣怔之余,不免暗暗摇头,果真是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张口闭口就送一处园子,哪里知道世上许多人连得一间遮风避雨的茅草屋栖身都是奢望。
想到此,不禁道:“我不过一个人,便住也不过一间屋,一张榻,要这么些园子做什么?”
梁惊鸿却笑道:“怎会是一个人?皎娘莫不是把我忘了,再说,园子也不是为了长住的,闲了来赏景散心,总归有个赏玩的去处,只可惜这燕州城到底远了些,离着北地又近,一年里也就春天好些,真到了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也便没什么好景致了,要说赏景游玩还得南边,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和暖,水多园子也多,那边的园子才真叫个妙,春兰秋菊,四时美景,保管你住上个一两年也不会腻烦。”
梁惊鸿边说便瞧着皎娘,见她有些出神,似是神往,遂道:“皎娘若喜欢,回头咱们去南边走走,那边我倒有几个好友,家里都是有园子的。”
皎娘回神不禁道:“你至交好友真不少。”这话说的带着刺儿呢,梁惊鸿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越是这般,梁惊鸿反倒愈发欢喜,即便讽刺,到底是鲜活有了人气儿,不似之前那般不言不语木头一般,他要的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女人吗,木头美人有什么意思。
因此对她的嘲讽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你若不想去南边,京里也有园子,虽不如南边的精细,却比这燕州城强些,这倒也不用细说,日后你自然能见着。”
说着见她神色和缓,巴掌大的小脸上,肌肤莹润,近看似羊脂一般,鸦青鬓下透白好看的耳垂如珠似玉,银色耳坠子随着她抿嘴的动作微微一荡,叮一声仿佛荡进了梁惊鸿心里,禁不得心荡情热,凑到那珠玉边儿上低声道:“皎娘若想听,不若今儿惊鸿不往前头书斋去了,留下与皎娘好生说说话儿可好?”
第61章 可是要讨回来的
皎娘脸色一白, 心道自己可是自作聪明了,原想顺着他些,许能厌烦的快, 却忘了这人是个打蛇上棍没皮脸的主儿, 稍有些和缓颜色,便想到了歪处去,自然不想他留下, 却又不知寻个什么借口抵挡,一时竟是无言。
梁惊鸿本意也是试探,边说着边度量她神色,自然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抗拒, 心下不免失望,看来她还是不愿。
别看皎娘柔柔弱弱性子却执拗,想她先头那般怨恨自己, 怎可能几天功夫就心甘情愿, 到底是自己心急了, 得人容易, 若想得心还需使出水磨工夫来慢慢的磨, 横竖她如今的身子也受不住,往后日子长着呢,索性一下子养好了,也免得日后麻烦。
念头至此, 忽的笑了一声道:“皎娘怕什么, 我与你说笑呢,皎娘是正经人, 与我说话儿便是说话儿, 可惊鸿却不然, 惦记了许多时日,若留下来,如何能把持的住,偏皎娘如今身子未愈,若惊鸿如之前般孟浪,唐突佳人,怕是皎娘要记恨惊鸿一辈子去了,岂非得不偿失。”
听见前头的话还像个正经言语,皎娘暗暗松了口气,可后面几句却越发暧昧起来,尤其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几分调笑,又凑得极近,说话的时候,灼烫的气息喷薄在自己耳后,皎娘禁不住粉面通红,那灼烫的绯色从耳后迅速蔓延至双颊,身子都禁不住有些颤栗,只得微微侧头想避开,梁惊鸿却已坐正了身子,笑微微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就吩咐李顺儿收拾花园。”顿了顿又道:“你身子弱,好生养着,不用操心这些杂务。”说着站了起来:“想来应承我半日,皎娘嘴上不说,心下早已厌烦,这便去了,也免得在你跟前儿讨嫌。”
皎娘知道这人向来如此,一时调笑一时胡言,根本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知道也无妨,皎娘如今也想通了,只他不迫自己行那酷刑便好。
因此,不管他说什么,只管侧过头去当做未听见。
不想梁惊鸿却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我是真讨嫌了,既如此便走吧,省的你厌烦,本来我这儿有封信,是从冀州府递送过来的,本是递到潘府,难为他今儿一早巴巴的遣人送了过来。”
梁惊鸿话未说完,皎娘便转过头来看向他,那淡如水的眸子,忽然便亮了起来:“冀州府,可是冬郎的家书?”
梁惊鸿心下不由一酸,果真她们姐弟感情好,自己只说了个冀州府,她便猜到是她兄弟的家书,这个从心里欢喜的样儿,真让他不爽之极,恨不能把这家书丢在火盆子里烧成灰。
心里发酸,语气便有些不好,瞥着她道:“皎娘不是巴不得赶我走吗,怎么这会儿一听有你兄弟的家书,便不赶了。”
皎娘脸色一滞,低声道:“我何时赶你走了。”
梁惊鸿见她这话说的一脸勉强,一时气不是笑不得,叹了口气道:“真真儿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的,我知你是着急看你兄弟的家书,这当口什么违心之言都说得出,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谁让先头我对不住你呢。”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皎娘忙伸手去拿,不想梁惊鸿一抬手抽了回去,皎娘脸色一变,看向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儿?
梁惊鸿微微倾身凑到她脸上道:“今儿传书的人情,皎娘莫忘了,日后惊鸿可是要讨回来的。”说着才把信递在她手,转身去了。
皎娘呆了一会儿,方低头看手中的信,信封上阿姐亲启,正是冬郎的字迹,忙急切的撕开蜡封拿出信来一字一句的细看。
虽暂停在冀州府,却还在路上,故此信写的不长,只是了平安,说这一路顺风顺水并无大事,时已到冀州府,言道行船停了半日,赶上同贵儿往潘府里递信儿,问了冬郎可有信捎,便写了这封报平安的家书,不日便会到京,进学之后定会刻苦攻读,让皎娘莫担心,千万保重身子,等着他家来。
皎娘合上信,眼角不觉有些潮润,想那才十五的少年,孤身一人在京里,举目无亲,若有病灾儿的谁人照顾,有委屈了又同何人去说,更何况,他还不知这进学其实是梁惊鸿的阴谋,到底当日自己太过天真,与叶氏相识不过月余便把掏心窝的话都说了,何曾想到人心险恶,平白无故哪会有如此好事。
到如今冬郎的前程攥在梁惊鸿手中,自己被迫和离,成了他囚在别院的禁脔,无法抗拒亦不能抗拒,为今之计只盼他早早厌弃,到时自己怎么样都无妨,只不牵累爹娘跟冬郎便好。
想到此,不免叹了口气,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许自己就是这样的命数吧,过不得安稳日子,上一世夭寿短命,这一世也不知能多活几年,想来自己这命里带衰,潘复方如此着急的与自己和离,甚至连面都不见,便直接写下和离书。
皎娘这里感叹自己的命数,殊不知潘复此时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潘复不惜钻狗洞见了南楼月,诉了满腹衷肠,释清了误会,并把自己的一片诚心送了过去,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想着南楼月得自己如此相待,必然万分感动,等他搬出来两人好生亲热一番,便会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亦会帮自己谋划,只南楼月全心帮自己,想来谋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只能进官场,凭自己的才能,必能步步青云。
潘复这一宿做的都是步步高升的美梦,直到天光大亮方醒过来,醒来便匆忙洗漱了,去牙行雇了两个婆子并家里的厨娘收拾屋子,旁处也还罢了,正院内寝需的底细收拾一番,之前是皎娘住的,两人和离的快,也未及收拾东西,潘复可记得南楼月之前便极在意皎娘的存在,如今搬过来,若发现有皎娘的东西,说不准一醋了又要闹起来,索性先收拾妥帖,也免得自找麻烦。
不想潘复迈进内寝倒愣了,家具摆设未变,但皎娘的东西却不见了,妆台衣柜皆空空如也,忙唤了那厨娘来问,那厨娘回说,前几日隔邻的柳管事来了,捎了大娘子的话,说既然跟大爷您和离了,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留着东西却不妥当,特意托付叶氏夫人,遣了柳管事把东西都搬走了。
第62章 落个两不耽误
搬走了?潘复愣了愣, 虽早知隔邻的叶氏夫人跟皎娘颇说的来,也未想到这样好,这柳旺儿可是府里的大管事, 主子跟前儿颇得脸的奴才, 叶氏竟让他来搬皎娘的东西,可见是把皎娘认真当成手帕交了。
不曾想皎娘竟还有这样的运道,先头因写下和离书, 心里尚有几分的愧疚,如今也散了,说起来两人也不过是担了名头,并非真夫妻, 和离了也好,落个两不耽误。
便点点头道:“往后这样的事需得禀告我知晓,哪有随便什么人就来家里搬东西的。”
那厨娘颇为委屈, 忙分辨道:“先头李妈妈交代我只管厨下的事, 大娘子屋里的事一贯都是李妈妈做主, 柳管事来的时候, 李妈妈正跟大娘子在城外住着呢, 我是想过要禀告大爷,却不知大爷您在哪儿,柳管事又着急,说横竖搬的都是大娘子的东西, 并不干大爷的事, 不禀告也无妨,不由分说便把东西都搬走了, 我瞧着的确没动旁的, 只拿的大娘子平日里穿戴的衣裳首饰 。”
潘复见这婆子是个牛心轴脾气, 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行了,这次的事不怪你,”
那厨娘偷眼往屋里头望了望,东西搬走了大半,这会儿瞧着空洞洞的冷清非常,忍不住道:“大爷您跟大娘子前几日还好好的,怎就和离了。”说着瞥了瞥旁边的两个婆子:“这两位妈妈是新来的?”
潘复哪里耐烦跟个厨娘说三到四,挥挥手:“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
那厨娘虽万分不愿也只得退了下去,见她将将出了院,潘复忽想起今儿南楼月便要搬进来,这厨娘若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南楼月听了只怕不妥,想到此又叫住了她道:“这两位妈妈是从牙行雇来收拾屋子的,今儿有人要搬过来,以前的事莫要再提。”
那厨娘见潘复脸色肃然,知道是告诫自己莫要多嘴胡说,心道,怪不得前一阵子都不着家呢,李妈妈早便说过外头指不定有了相好的,看起来真让李妈妈说着了,这刚跟大娘子和离几天儿啊,新人就进门了,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倒是可怜了大娘子,虽说身子娇弱些可脾气好啊,人也随和,对她们这些下人也都是客客气气,从不曾说一句重话,是个难得的主家,不知今儿新来的这位是个什么脾性,万一是个刺头儿,自己这差事只怕要保不住了。
想到此,不免有些忐忑,哪里还敢说什么,忙应着退了下去,看看把厨下好生收拾收拾,免得被新来的娘子,挑出毛病来。
不说厨娘心中计量,且说潘复,本来还发愁皎娘的东西不好料理,若收拾起来回头被南楼月瞧见却麻烦,送走却又不知该送去何处,按理说两人和离之后,皎娘归家,东西自然要送回玉家,可潘复却不知玉秀才那边知不知道此事,毕竟两人和离的有些匆忙,皎娘又跟叶氏夫人住在城外别院,想来也未及告知家里也是有的,若自己巴巴的把皎娘的箱笼回去,岂非戳破此事。
玉秀才可是当过他的先生,潘复本就有些怵这个岳父,更何况当日可是自己再三上门求娶,玉秀才方点头许嫁,如今这才一年便和离了,又是自己亲手写的和离书,且以无后为由,这一点当日自己上门求娶的时候,便已说在了前头,玉秀才夫妻言道皎娘身子弱恐不能生养子嗣,是自己说不妨事,日后过继一个承继香火也便是了,如今自己以这样的借口和离,实有些说不过去。
故此,潘复也不想戳破此事,至少不是从自己这儿戳破,本来心里还有顾虑,如今皎娘的东西搬了个清净,倒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