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入了春,江南的春天格外早,昨晚上一夜春雨,今儿一早院子里的杏花便开了满树,雨润红姿,娇俏可人。

院子东边的小楼上垂幔纱帐拢在两侧,临窗的贵妃榻上歪着一个美人儿,美人穿了件家常淡青色衣裙,生的轻眉翠目极为好看,跟旁边小几上放着天青汝窑的花菰一般清新脱俗,鸦青头发梳了个倭坠髻,斜插了一支乌晶玉的杏花簪,整支簪子如一截刚摘下花枝,若仔细瞧会发现簪头上的花瓣上尚带着露珠,看着简单,能做的如此惟妙惟肖却极不易。

只不过这些事上,从不用她费心,自然有人帮她打点,儿能如此喜欢打理老婆琐事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男人,可着南楚贵族圈中,只有那么一位,就是咱们声名遐迩的梁小侯爷。

而这位贵妃榻上的美人自然便是皎娘,之所以搬到姑苏来,并非来赏景的,而是备产,说起这个,皎娘不觉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去年在燕州府被那张怀恩断定有孕之后,梁惊鸿便开始焦虑起来,即便自己前头已经平安生下了寿哥儿,他依旧愁的像是天塌下来一般,三天两头便把张怀恩接过来给自己诊脉,即便张怀恩一再保证自己的身子很好,依旧无济于事。

末了不知想起什么,非要搬来姑苏,说这边气候好适宜养胎,虽然皎娘觉着在哪儿养胎都一样,但为了安抚梁惊鸿也便应了,免得他焦躁不安。

他们是去年九月里过来的,一来便住进了这个园子,据李顺儿说,这园子置下有十来年了,先头的主家是个盐商,收拾的还算精细,之前梁惊鸿来南边便住在此处,去年他们来之前,让人重新收拾了一番。

皎娘倒是很喜欢这个园子,尤其他们住的这个院子,院子里也有一颗杏树,她越看这棵杏树越眼熟,问了李顺儿方知这棵杏树是刚移过来的,至于从何处移过来的,李顺儿吱吱呜呜说是河边一户人家,皎娘这才恍惚想起,自己貌似有那么一天跟梁惊鸿提过在姑苏住的时候,院子里有棵杏树,到了春天开了一满树的杏花,粉□□白的霎时好看。

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不想他就让人移过来了,虽觉有些小题大做,心里也感动,说起来梁惊鸿真是个极有心的男人,対自己尤其好,只除了一样,便是対那房中事太过热衷了些,皎娘不知道旁的夫妻是不是跟他们一样,基本上除了每月的那几日,其余时候从不消停,不仅不消停,有时候甚至成宿成宿的折腾,尤其在燕州府那会儿,若不是他这么折腾,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

其实皎娘当初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怀上,毕竟孙婆子跟郎中都说过自己不易有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了寿哥儿的缘故,还是身子养好了,亦或是那事儿上太勤了,总之就是有了。

皎娘倒是很高兴,毕竟侯府嫡脉子嗣单薄,自己若能再生一个,也算対梁氏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再有,只寿哥儿一个也有些孤单了,她有种很强的预感肚子里这个还是小子。

想着,皎娘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算着日子,这几日就该生了,可却怎么都没动静,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当初怀寿哥儿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老实,见天在自己肚子里打拳翻跟头。

莫不是等着你哥哥来瞧你呢,想着不仅拍了拍自己肚子,低声道:“莫着急,你哥哥就快来了。”寿哥的船今儿到姑苏码头,一早皎娘就打发了梁惊鸿去接人了。

若不是她强逼着,梁惊鸿断不会出门,事实上,越临到自己生产的日子,梁惊鸿越紧张,这些日子夜里好几次,皎娘发现他半夜起来,摸自己的肚子,一脸担忧。

皎娘逼着他去接寿哥儿是想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免得总在家胡思乱想,皎娘从不觉着生孩子是多难的事,她也不信自己会生不下这个孩子,当初生寿哥儿的时候,那么难,不一样过来了吗,更何况,如今自己身体好的多了。

正想着,忽听旁边婆子道:“小侯爷接着世子回来了。”

皎娘急忙看过去,果见下面父子俩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即便梁惊鸿知道寿哥儿是自己亲生的,也不是很待见,同样寿哥儿也不很喜欢这个亲爹,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两人都喜欢粘着皎娘。

寿哥儿一进院,抬头看见皎娘哪里还管后面的梁惊鸿,紧着几步蹬蹬的上楼了,一到楼上,便要往皎娘怀里扑,却被后面追上来的梁惊鸿提留着脖领子拽了回去:“你小子给我老实些。”

寿哥儿这才发现娘亲变了,忙几步过去,凑到软塌边儿上,瞪着皎娘的大肚子半天才道:“娘亲,你,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

看起来寿哥儿还不知自己有孕的事,皎娘不禁白了梁惊鸿一眼,必是他故意瞒着,皎娘握了寿哥儿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柔声嘱咐:“这里是你弟弟,等他出来,你这当哥哥的可不能欺负他哦。”

寿哥儿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那,那他什么时候出来?”

寿哥儿话音刚落,皎娘眉头一蹙低声道:“看起来他也等不及想见哥哥了。”

梁惊鸿唬了一跳,忙着过来,握住皎娘的手道:“是要,生,生了吗,皎,皎娘,你,你觉得,如,如何?”慌起来话都说不利落了。

寿哥也吓得手足无措,皎娘看了眼这慌张的夫子俩,不禁摇头,吩咐婆子去叫旁边院里的产婆子过来。

产婆子是早两个月前便接了过来,就是预备着生产的时候随叫随到,这位产婆子是当年给皎娘接过生的,是北国人,皎娘不知梁惊鸿怎么跟北国那边交涉的,总之人是接过来了。

产婆子一到,便客气的把梁惊鸿父子请了出去,扶着皎娘躺到床上。

小楼外父子俩就在院子里,梁惊鸿来回踱步,不时便往楼上看一眼,待听见里面皎娘的□□,便要往里冲,李顺儿眼疾手快的拦在前面道:“六爷,这会儿您可不能进去。”

可李顺儿哪拦得住梁惊鸿啊,被梁惊鸿一脚夲到一边儿,便要往里闯,却听里面皎娘的声音:“梁惊鸿你敢进来试试。”皎娘的声音颇为柔弱,有气无力的,可即便如此,梁惊鸿却站住了,真就不敢往里闯了,而是贴在门上道:“好,好,你别着急,我不进去,不进去了,你可还好,疼不疼,还受得住吗?”

半晌里面传来两个字:“闭嘴。”

梁惊鸿声儿也不敢出了,就跟头驴一样,在门外转磨。

寿哥儿何曾想过自己这个威风八面的便宜爹,在娘亲跟前儿竟如此的没骨头,忽觉有些好笑,竟不怎么紧张了,上前道:“去年在燕州府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刀扎在腿上还笑呢,怎会这会儿成胆小鬼了。”

梁惊鸿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这不是胆小。”

寿哥儿:“不是胆小脸怎么白了?”

跟这小子真没法解释,索性道:“你爹我这张脸本来就白,怎么,你有意见?”

寿哥儿摇头:“没意见,这么说你就是外面人常说的小白脸呗。”

“你小子讨打是不是?”梁惊鸿扬手就要给小子一巴掌,不想寿哥儿极机灵,见他一抬手,人已经躲倒一边去了:“你敢打我,就不怕我跟娘亲告状吗,到时候,娘亲罚你去书房睡。”

梁惊鸿一呆:“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事?”

寿哥儿嘿嘿笑道:“不光我知道,皇上娘娘,曾祖母,外公外婆,舅舅,总之都知道。”

梁惊鸿一双厉目瞪向李顺儿,李顺儿一哆嗦:“不,不是奴才告的密,是,是上个月舅爷来,瞧见您在书房安置了,故此……”没敢往下说

冬郎?梁惊鸿咬牙切齿,就说这小舅子讨嫌,不止讨嫌还嘴碎,多大的人了还嚼舌头,等下次见了,有他好看的。

正恨恨的想着,忽听屋里哇一声,李顺儿忙道:“生了,生了。”

不大会儿功夫,婆子从里面出来报喜:“给小侯爷道喜,大娘子生了位小公子,母子均安。”

梁惊鸿欢喜的直搓手,说了句赏,便匆匆往屋里去了,寿哥也跟了进去。

侯府又添了一位小公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李顺儿忙着吩咐结彩挂红帐子,打点人各处去报喜信儿,忙的不亦乐乎。

屋里皎娘却已睡了过去,梦里有些乱糟糟的,依稀回到了前世,恍惚一下又到了燕州府灯节那晚,明楼的檐下挂着一溜花灯,她抬头去瞧,却瞧见楼上临窗坐着一位锦衣公子,他忽然望过来冲自己一笑,陡然惊醒过来。

梁惊鸿柔声道:“醒了,可觉着好些了?”皎娘许久方回过神来,低声道:“梁惊鸿,你笑一个给我瞧瞧。”

梁惊鸿不明所以,却仍対她展开一个笑,笑起来,颊边酒窝若隐若现,皎娘点点头:“我累了,再睡一会儿。”说着又闭上眼睡了,苍白的俏脸上,有个满足而幸福的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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