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公事,这么做无可厚非,可他带着寿哥儿下去逛街市,却是私事,除了梁惊鸿也得知会阿姐一声,故此只能过来了。

冬郎过来的时候刚过了晌午,日头正盛,舱房再好也不免有些闷热,梁惊鸿便让婆子把窗子支开,只留了薄薄一层薄纱在窗户上,既遮阳又通风。

故此,冬郎一过来便影绰绰瞧见窗下对坐的两人,一个正垂着头做针线,另一个手里拿着书看,即便两人未说话,却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第229章 有我在呢

一时间冬郎竟有些犹豫, 自己该不该进去,李顺儿却望见了他,忙躬身见礼口称舅爷, 冬郎脸色有些沉,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顺儿这些人见了自己不再称呼状元公而是成了舅爷。

不管自己的脸色多难看,这些人也只当没瞧见一般, 若不是知道梁惊鸿的脾气,冬郎差点儿以为是他特意吩咐下的。

不过冬郎却知梁惊鸿断不会如此,他不待见自己如同自己不待见他,若依着他的心思, 大约这一辈子自己不出现才好,免得碍眼,又岂会让下人改称呼, 想是李顺儿的主意, 这些奴才最善瞧眼色, 估摸是想讨阿姐的好吧。

听见窗外李顺儿见礼, 皎娘一愣, 手里的绣绷子放到榻上,略探头往窗外瞧,隔着薄薄的窗纱,瞧见了冬郎挺秀的身影, 顿时高兴起来道:“是冬郎, 快进屋来。”

冬郎应了一声迈了进来,梁惊鸿噙着个不咸不淡的笑打了个招呼, 便让在哪儿看书, 没有说给姐俩腾地儿的意思。

对于梁惊鸿跟冬郎这种别扭, 皎娘瞧在眼里,总觉有些好笑,两人一个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一个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这样的两人本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却因自己硬是成了姻亲,说起来两人也没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可一旦碰面就跟孩子一样闹别扭。

彼此之间能不说话便不说,非要说也是冷淡板正,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儿,而且,自从上次吃醉了酒之后,冬郎轻易不来自己这边,即便来也大都是梁惊鸿不在的时候,若有公事,便会遣同贵儿来递话儿,在楼上辟出的学馆里碰面,见两人这般背着自己,皎娘甚至一度疑心两人打起来,可留心观察过梁惊鸿几次,虽常脸色阴沉,却不似动过手的,又寻李顺儿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李顺儿是什么人,只皎娘一开口便知要扫听什么,忙忙便把六爷跟舅爷说的什么,一股脑倒给了皎娘,都是公事。

问了两次都是如此,皎娘也便不扫听了,反正知道两人没打架就成,那些公事自己不懂也插不上手,知道了也没用。

因前面形成的这些默契,今儿冬郎这时候寻过来,皎娘才觉诧异,瞧了梁惊鸿一眼,见他纹丝不动,想是不会避开了,便携了冬郎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儿,不想梁惊鸿却站了起来道:“天气热,坐这边儿凉快些。”话是好话,像是当姐夫的体贴小舅子,可冬郎却知梁惊鸿绝不是怕自己热着,而是不想自己跟挨近阿姐。

有时冬郎真觉梁惊鸿这个人有些可笑,他当自己是傻子不成,看不透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心机,不仅腾出了对面的坐位,还特意过来坐到了阿姐身边,先占上了位置,省的自己硬抢。

冬郎真想翻个白眼,他多大的人了,还搞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他想自己还不乐意呢,自己可跟他丢不起人。

想到此,便坐到了对面去,两人你来我往这番较量,皎娘瞧在眼里却不好点破,毕竟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要顾全体面的,况且,在皎娘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有梁惊鸿在,冬郎一刻都不想多待,索性直接开口道:“明儿到冀州府了,需得停靠半日,我应了寿哥儿带他去街市上瞧瞧。”

皎娘还当他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不禁摇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说风就是雨,你当舅舅的该管束些,总不能事事都依着他。”

冬郎好容易得了这么个亲外甥,怎么瞧怎么喜欢,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玩意一股脑都捧到寿哥儿跟前儿才好,哪里舍得管束,变着法儿的哄他高兴都来不及呢,尤其听不得别人说寿哥儿半个不字,就是阿姐说,他心里也别扭,忙道:“寿哥儿虽说年纪小,可懂事的很,不是他要去,是我想去书局里买书,顺便带他去散散心。”

皎娘不禁暗叹,这话谁能信呢,他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寒门学子了,是状元公,买本书难道还用他亲自去不成,遣个小厮去不就好了,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数落寿哥儿,才揽到他身上的。

皎娘忽有些担心,寿哥儿如今天天跟在四皇五皇子身边伴读,若有个严厉的先生多少约束些,可这先生却是冬郎,如今要论最疼寿哥儿的,除开老太君便是冬郎这个亲舅舅了,疼都来不及了哪舍得管教,长此下去,寿儿变成那些胡作非为的纨绔怎么办。

想到此,刚要说冬郎几句,梁惊鸿却开口了:“四皇子跟寿哥儿两人最是要好,寿哥儿出去他必要跟着,四皇子也得去,若是为了此事,倒不必担忧,皇子身边的护卫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另外我再遣暗卫随扈。”

冬郎这才松了口气,他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个,虽说他也知道两位皇子身边都是好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有个闪失,谁能担得起,而有梁惊鸿派遣的暗卫跟着,就万无一失了。

梁惊鸿见他神色想起什么目光一闪跟皎娘道:“听闻这冀州府的街市甚为热闹,不若咱们也下去逛逛,领略领略这冀州府的风土人情。”

皎娘有些犹豫:“这么些人去,是不是太惹眼了。”

梁惊鸿自然明白皎娘的担忧,她是怕被有心人盯上,对两位皇子不利,而自己是此行的主事,两位皇子若有闪失,自己绝对万死难辞,她这话明着是担心两位皇子,实则是担心自己。

想明白了,梁惊鸿忽觉一股热流从心底汩汩而出,不大会儿便流过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说不出的舒服,原来她也会担心自己,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并非无动于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他一个人在暗夜中回家,路上无星无月,漆黑一片,根本不知前路还有多远,却忽然有人点了一盏灯给自己照亮,让他瞧见了路,也望见了她,她在的地方便是家。

梁惊鸿心中雀跃,目光望着皎娘柔声道:“你放心,我在呢,不会有事。”梁惊鸿这句话语气柔和,却铿锵有力,令人安心。

皎娘忽想起五年前别院的祸事,当时若他在的话,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吧。

第230章 只给他算了吗

冀州乃汉地九州之一, 古籍中有记,九州之次,以治水先后, 以水性下流, 当从下而泄,故治水皆从下为始。冀州于九州近北,故首从冀起, 也就是说冀州也称九州之首,因辖境河渠纵横,舟车辐集,水陆交通便利, 商贸发达,虽不比京里也是我南楚数得着的繁茂阜盛之地。

这些并非皎娘看的书,而是冬郎说的, 楼船昨儿便进了冀州, 此次回燕州府说是私事, 可这御用的楼船太过惹眼, 一旦泊在冀州码头, 必然会惊动冀州大小官员,而梁惊鸿最不耐烦应酬这些,加之两位皇子跟老太君都在船上,不好太张扬, 未进冀州府前便下了船, 让楼船顺水缓行,到前头恩关镇码头会和, 一行人雇了马车, 往冀州城去了。

老太君禁不得折腾, 好歹劝着待在了船上,老太君不去,叶氏夫人便也留了下来,总的有人陪着老太君说话儿解闷吧。

其他人却都跟着下了船,想是这些日子在船上待的腻烦了,好容易有个机会,都想出来散散,冬郎寿哥儿舅甥两个,加上两位皇子,太医,蓝琠跟周子瑜,还有梁惊鸿皎娘,加上护卫管事小厮也是乌泱泱一大群,这还不包括那些隐在暗处的。

便是挤着坐也雇了五辆马车才算装下,梁惊鸿想跟皎娘独处是不可能了,两位皇子,冬郎,寿哥儿跟他们乘坐一辆,马车是专供走远路的,车厢极大,坐了六个人也并不觉着挤。

只不过梁惊鸿跟冬郎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在一个车厢里坐着都沉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们银子似的,弄得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四皇子提起了冀州起源,冬郎方娓娓道来。

瞧着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弟弟,皎娘自豪之余不由想起冬郎小时候的一些事,别人家六七岁的小子正是皮的时候,成日里往外跑的没影儿,抓都抓不住,可冬郎却极安稳,下了学便回家,绝不会在外面逗留,家来了便守在自己跟前儿,赶上自己身子好的时候,便瞧着他写大字,若自己病卧在床,冬郎便在自己床边上背书,不出声默默的背,后来认得字多了,便开始看,家里的书都给他看了遍,阿爹便舍了面子从潘府借些家来给他,潘府是燕州府首屈一指的世族大家,传了好几代了,府中有个藏书阁,虽不大,却也有不少藏书,冬郎聪明过目不忘,往往看过一遍的书便记住了,故此看的也快,皎娘记得冬郎最喜欢看那些州府志一类的,每每看过还要记下来,几年过来,得有几箱子了,也不知还在不在了。

人说三岁看老,如今想来,冬郎从小就是该着有大出息的,记得有个游方的和尚给冬郎算过命,说登金步玉,贵人头上戴官星。爹娘听了很是欢喜,又赠了那和尚些银钱。

梁惊鸿见她从上车就一直盯着冬郎,目光温柔,满是怜爱,这种怜爱让梁惊鸿酸的不行,早便知道他们姐弟亲厚,可知道是知道,亲眼看着又不一样,如果可能,梁惊鸿恨不能把那讨嫌的小子从车里丢出去。

实在忍不得了,便开口道:“若累了,便靠一会儿养养神,还得有会子才到呢。”梁惊鸿柔声细语,温柔之极,皎娘早已习惯了他这般跟自己说话,可两位皇子却不习惯,从他们懂事起,就常听人说舅舅的事,骑射身手厉害非常,性子还霸道,小小年纪便打遍京城无敌手,龙子凤孙在舅舅手里也没讨个好的,就连父皇有时候都拿舅舅没辙。

故此,发现舅舅竟然有温柔似水的时候,顿时愣了,两人直勾勾看着对面的舅舅,都有些疑心眼前这人是不是舅舅,不会被换了芯儿子吧。

对于两个外甥怀疑的目光,梁惊鸿似是毫无所觉,仍是轻声细语的劝皎娘靠着自己歇会儿,虽说皎娘已然习惯了他这般说话,却以往都是两人独处的时候,连婆子都不再跟前儿,便梁惊鸿说的再肉麻,横竖也没人听见,可这会儿却是在马车里,车厢里不止自己跟他,还有两位皇子跟冬郎,寿哥儿,四个人八只眼都盯着自己,皎娘顿觉脸颊烫热如火一般烧的通红。

皎娘本就生的好看,又因身子弱,瞧着比旁的女子更多了几分病娇之态,极惹人怜,这会儿红晕染上皙白一张俏脸,红里透着白,如彤云凝着霜雪一般,令人惊艳。

四皇子大些又早慧,虽被对面的舅母惊艳了,也不过微微别开头去,以免失礼,可五皇子却不然,年纪小天真活泼,又没把舅母当外人,便道:“舅母,你真好看,比韶华宫里的陈美人还好看呢。”

五皇子一句话,四皇子顿时脸色一变,避免他再胡说八道,一把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呢?”

五皇子见四哥声色俱厉,顿时一个机灵,他四哥一向最自己最好,绝少跟自己发脾气,可绝少却不是没有,正因少,所以更可怕,这会儿见四哥沉了脸,暗道不好,想起来韶华宫陈美人是宫里的忌讳,听宫里的嬷嬷们说,那陈美人先头就是个宫女,后来被父皇册封了美人,不过册封之后便关在韶华宫了,说是病了不能见人,去年自己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美人,便偷着跑了进去瞧了一眼,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的确挺好看的,本来想跟她说话的,被寻过来四哥拖走了,然后足有半个月四哥都沉着脸不搭理自己。

想到此,顿时蔫了,低下脑袋再不敢吭声。

寿哥儿却不知情,正想问五皇子陈美人是谁呢,却见对面自己那便宜爹瞪了过来,目光冷厉,仿佛警告自己,不许问,寿哥儿一惊,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挺怕这便宜爹的。

梁惊鸿见对面的小家伙都老实了,方岔开话题道:“刚见你瞧着冬郎出神,莫不是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