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小心的道:“小的虽没资格过问后宅的事,却暂代着别院的管事,寻常不打紧的杂事倒是能料理,若是来了要紧的访客,或接了哪府里的拜帖,小的可不敢私下做主,需得讨主子示下。 ”
冬郎忙道:“这么说你早别院见过我阿姐。”
同贵儿:“小的造化,给大娘子磕了两次头。”
“那,我阿姐……”冬郎本要问阿姐身子好不好,却想到阿姐自小身子弱,打自己记事起,大多时候阿姐都是病着的,身子弱的一阵风来都能吹倒,这样病弱的身子,又哪禁得住梁惊鸿的折磨。
想到此,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却忽想起同贵儿刚说,要紧的访客拜帖?不禁疑惑:“你说我阿姐有访客?我阿姐不是……”。心下却不想提这些,遂顿住了话头
同贵儿却点头道:“那别院本就是落在了大娘子名下,闲杂人自然不敢上门搅扰,可有些府里的女眷要来游玩的话,却不好拦着,只是于情于理都要给大娘子递个拜帖,不过,递了也白递,那些想攀交情的,都寻个借口打发了,赶上推不掉的也是韩妈妈出头,小的在别院那会儿,帖子也是递到韩妈妈手里,有两回赶上大娘子在院子里做针线,便上前磕了头。”
是了,阿姐的针线极好,绣工更好,莫说寻常市井,便是宫里的绣娘跟阿姐也无法相比,只可惜阿姐身子弱,不常做针线,举凡做的时候,必是精神好,故此玉郎在家的时候最喜欢看阿姐做针线,只要阿姐做针线了,必是身子好了。
而同贵儿刚说阿姐在院子里做针线,那么是阿姐身子好了吗?冬郎摇头,自己可是糊涂了,被拘在那如牢笼一般的别院里,怎么会好,莫不是同贵儿这杀才见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弄鬼,用这样的话来糊弄自己。
想到此,脸色一沉:“你当真看见阿姐在院子里做针线?莫不是你自己胡编来哄骗我吧。”
同贵儿忙道:“小的哪敢哄骗少爷,是真真见着了。”
冬郎冷笑了一声:“你可知我阿姐身子弱,平日最怕风,轻易不出屋子,你却说在院子里做针线,不是哄骗是什么。”
同贵儿真是冤的不行,生怕冬郎不信,举起手发毒誓道:“要是小的说了一个字儿瞎话,让小的不得好死。”
遂又凑过来低声道:“少爷您当年往京里进学来了,有些事不知道也是有的,大娘子先头身子不好,是让燕州府那些庸医给耽搁了。”
冬郎没好气的道:“照你这么说整个燕州府都是庸医了。”
同贵儿:“这话小的不敢说,可这么多年都没把大娘子的病治好,即便不是庸医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说着偷瞄了冬郎一眼,见少爷脸色和缓,才又道:“想必少爷也知叶家是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十几位御医,据小的所知,大娘子跟前儿那位韩妈妈便是叶家出来的,做的一手好药膳。”
冬郎:“你是说,这位韩妈妈的药膳把我阿姐治好了。”
同贵儿摸了摸鼻子:“这个小的不好说 。”觑着少爷并未恼怒,同贵儿暗暗松了口气,只不过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儿呢,就挨了一脚。
少爷是书生,跟弓马娴熟的小侯爷不能比,一脚也没多大力气,不过同贵儿多机灵,顺着这一脚,就地打了两个滚,摔了出去,看上去像是冬郎多厉害一般。
冬郎本恼他跟自己动心眼儿,偷着拿话绕自己,偏自己还一时不察险些被他绕进去,一气之下才踹了一脚,不想这小子竟然滚出了老远,爬起来还冲自己裂着嘴乐。
这小子刚才脑袋瓜子磕破了,这会儿血是不流了,却糊了一脸,不笑还好,这一笑血乎流烂瞧着都瘆得慌,对着这么一张吓人的脸,纵然多少气也发不出来了。
遂冷哼了一声,甩袖子上车了。
同贵儿终于松了气儿,到底是混过去了,自己刚也不知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想劝少爷,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奴才,当年小侯爷没要自己这条狗命 ,都是祖坟烧高香了,这才刚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就找不着北了,敢掺和小侯爷跟少爷的恩怨,不是找死吗。
就算皇上贵为天子,这和事佬都没当成,何况自己,虽说同贵儿一直在宫外候着,可眼见着小侯爷跟少爷一前一后出来,又闹了那么一场,稍微一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皇上看不过这姐夫跟小舅子跟仇人似的,想劝劝,谁想这两位爷根本不领情。
同贵儿真心觉着,若想让这两位爷和睦了,除非死了那位活过来,不过,这世上的事也难说,说不准哪天,死了的人忽然就活过来也不一定,要是真有那一天,自己也算熬出来了,这话可不是同贵儿自己想的,而是他干娘说的。
他干娘不止说了这话,还说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什么事都可能遇上,遇上也不用怕,心下得有计较,要知道凡事不能看一时,得看长远,尤其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最要紧是跟对主子,主子对了,祸事说不准也是福。
同贵儿从心里信服自己这位半路认的干娘,他干娘能到如今的成色,什么风浪没见识过,随便点拨两句,就够自己使唤一辈子的,更何况,五年前那场祸事一出,自己的路便走到头了,若不堵上一把,这辈子也甭想出头,要知道小侯爷眼里可不揉沙子。
其实梁惊鸿真没想难为同贵儿,只是见不得冬郎那相似的眸子里,对自己的恨意,自己不喜欢冬郎,从五年前就不喜欢,甚至有些讨厌,可再讨厌,他也是皎娘的兄弟,亲兄弟,如今自己的小舅子。
这五年来,他自认对这个讨嫌的小舅子,已经仁至义尽,只要他不来招自己,自己也懒得管他,偏他非闹得满朝皆知,连皇上都出头来做他们的和事佬了,谁还不知他那点儿小伎俩,自己不想跟他计较,他偏自不量力,真当自己是泥捏的佛爷了,要不是看在皎娘的份上,一顿鞭子抽过去,让他好生长长教训。
可那眸子里的恨意,到底勾起了梁惊鸿的怒火,待怒火散尽剩下的却是疲累,身心皆疲,五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忽然他有些羡慕冬郎,至少冬郎还有人可恨,比自己强多了,自己想恨都找不着对象。
或许该恨自己,有时候梁惊鸿总想如果当年自己不去燕州府,亦或是,不去明楼,皎娘便遇不上自己,遇不上自己,也便没有这么多磨难了,末了连命都没了,即便她身子不好,嫁的男人混账,至少还好好的活着。
到了别院,刚迈进书房,管事便快步进来,手里捧着封信:“六爷,姑苏来的八百里加急,一早便到了,只是皇上召六爷进宫,不好给您递信儿。”
梁惊鸿接在手里抽出信纸,目光扫过,神色骤变,蹭一下站起来,吩咐备车去玉佛寺,不等管事应声,已快步走出书房,往大门去了。
虽不知李顺儿信里写得什么,管事也明白必是出了大事,不然六爷断不会如此急躁,难道李顺儿找着人了,怎么可能?
府里人嘴上不说,心里都门清着呢,六爷赶上往江南折腾找人,找的可不是别人,正是玉娘子,而玉娘子五年前就下葬了,如今这别院后院还供着灵牌呢,这死了五年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是李顺儿发梦还是自己发梦呢,不对,若李顺儿那边找见了人,六爷应该下江南啊,去玉佛寺做什么?
第186章 果真事有蹊跷
这玉佛寺亦在西郊, 依着山麓而建,正在西山的半山腰,梵音伴着山景, 极是清幽, 因供奉了一座十米高的青玉佛而得名,修的又是禅宗,故此又称玉佛禅寺。
梁惊鸿一行刚到山脚便见马车簇簇冠盖云集, 好不热闹,从这儿望上去,一直到半山腰,都乌压压, 络绎不绝的香客,且,这些香客的衣着, 竟儒袍帛带者众多, 岂非奇怪, 梁惊鸿眉头微蹙:“怎么这么多读书人?”
而据梁惊鸿所知, 这玉佛寺因供了尊青玉佛, 烧香的大多是经商做买卖跑来求财的,又因建在半山上,老幼妇孺行动不便,比起其他寺庙, 香火算不得旺, 更何况读书人求得是功名,该去拜文曲星才对, 跑来玉佛寺做甚?
旁边的管事心知主子想问什么, 却有些犹疑, 毕竟这里头牵扯状元郎,需的谨慎些,略斟酌了下言辞方道:“先头这玉佛寺大都是求财香客,烧香的不多,可自朝廷放了榜,许多赶考的举子前来烧香祈愿,这玉佛寺香火便旺了起来。”
管事言辞闪烁,说的含含糊糊,梁惊鸿岂会不明白,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若拜佛烧香能管用,还读书做什么,直接往寺庙里当和尚便了。”
六爷这明显是想到了状元郎心中不爽,管事可不敢答话,府里都知道,状元郎在六爷跟前儿是禁忌,绝不能提。
只不过管事真不明白六爷接了姑苏的八百里加急书信后,跑玉佛寺来做甚,虽说韩妈妈在这玉佛寺中修养,六爷也是隔一两个月才来上 一回,不是六爷不来,是怕来的勤了扰老人家的清净,毕竟韩妈妈上了年纪,加之五年前又得了场大病,人老了最怕病,病一次一个样儿,管事可记得五年前,韩妈妈没去燕州的时候,还是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身子骨比那些粗使的婆子都硬朗,哪像现在,走道儿都得人搀着,到底是那场大病伤了元气,这几年了也没养回来。
韩妈妈,燕州府?管事忽然福灵心至,六爷这般急巴巴的来玉佛寺寻韩妈妈,莫不是疑心五年前别院那场大火有蹊跷?
若果真有蹊跷,韩妈妈自然是最清楚的,毕竟在燕州府的时候,都是韩妈妈在大娘子跟前儿伺候的。
韩妈妈住在后山的精舍之中,说是精舍其实就是个小院,当年从燕州回京之后,韩妈妈便执意住到了这玉佛寺来,梁惊鸿劝了几次都劝不回去,只得遣了两个婆子过来伺候,却也未想到韩妈妈一住就是五年。
梁惊鸿吩咐其余人在外面候着,他自己走了进去,一进院便听见低低的诵经声从佛堂中传出来,两个婆子正在洒扫,见梁惊鸿进来,忙过来行礼,被梁惊鸿挥手止住,抬脚进了佛堂。
进了佛堂并未开口,只在后面站着,待韩妈妈一遍经文诵完方开口道:“当年皎娘当真死了吗?”见梁惊鸿一句话出口,见韩妈妈身子一震,便知自己猜的不错,当年在燕州的确事有蹊跷。
见韩妈妈仍闭口不言,梁惊鸿不禁叹息道:“这五年来,我常想皎娘必是恨毒了我,不然怎的五年来从不入我梦中,却又想她那样心善的一个人,对下面的丫头都从不说一句重话,院子里的花草也能得她垂怜相顾,怎的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就恨毒了,就算她再恨,都好几年了也该稍稍消了些吧,消了些,是不是就会来看我,纵然不说话,不对我笑也无妨,我只想看看她,可她一直没来看我,想来仍是恼恨我的,三月间瞧见一方帕子,那帕子上的绣工精巧灵动,竟似出自她之手,说是出自江南的皎月坊,我心中大喜,连夜去了南边,不想把南边翻了个过子,也未找到人,待要再寻,皇上却召我回京,祖母说人死了没见能活回来的,是我日夜所念犯糊涂了,可李顺儿却送了八百里加急的书信来,妈妈可知道信里说了什么?”
虽是问句却并未想要韩妈妈回应,接着道:“李顺儿信里说有人送了这个上门”说着从袖中抽出扁长的小匣打开,放到韩妈妈眼前。
韩妈妈看向那匣子,目光凝在那对熟悉的耳珰上,唇角抖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大娘子身上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