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娘却打量同贵儿一遭道:“大公子就遣了你一个人?”

同贵儿忙道:“这一路又是车又是船的,我一个人纵生个三头六臂也不成啊。”说着竖起自己的手指:“大奶奶您尽管宽心,除了奴才,还有仨呢,都是拳脚功夫上的好手,断不会让小舅爷有闪失。”

皎娘暗暗点头,潘明成不愧被誉为潘家年青一代最出挑的子弟,不管其他,只这遣人送冬郎进京这一件事,就能瞧出是个有心路的。

自己可不正愁这个吗,冬郎头一回出远门,路远山高的,万一碰上个劫道儿的怎么好,银钱上倒是小事,没了可以再挣回来,命要是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同贵儿打量皎娘的神色,知道是放心了,才道:“大少爷让奴才过来,先把小舅爷的行李搬到城外的码头上去,省的明儿再折腾,这事交给奴才,小舅爷不用操一点心,只管美美的睡上 一觉,明儿一早直接上船。”

皎娘不禁道:“ 走水路?”

同贵儿:“大少爷说水路虽慢些却比陆路舒服些,也顺当,一路上还能看风景,省的小舅爷闷得慌。”

皎娘:“你们家大少爷倒真周到,那就劳你回去替我道个谢吧。”

同贵儿心道,哪是我们家大少爷周到,都是梁府那位爷吩咐的,那位爷心里正稀罕呢,别说是亲兄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能看成自己人。

说起来那位爷这回可真是下大心思了,挖这么大一个坑,就等着这位踩进去,瞧这位的意思还糊涂着呢,再瞧潘复歪在那儿一副主子大爷的样儿,对自己指手画脚,一口一个同贵儿同贵儿的叫着,心里愈发不屑,我呸,真以为攀上梁府的高枝儿要飞黄腾达了不成,也不想想,就他那狗肚子里的三两三,若不是运气好娶了个招人儿的媳妇儿,那位爷只怕连眼角都不夹他一下。

第17章 分别在即归期遥遥

心里不屑一顾,脸上却堆着笑便开口告退出去,指挥着小子们搬行李,潘复哪知同贵儿想什么,正惦记着那边儿席上的热闹,心里早长了草,哪里坐得住,见同贵儿告退,忙道:“你且等我一等。”

跟皎娘道:“不瞒娘子,那边席上还商量着要紧事,这是听见冬郎来了,才家来走走,如今冬郎进学的事既安置妥当,我也就放心了,正好跟同喜儿一趟车回去。”说着已站起身来。

皎娘也要跟着站起来,却被潘复拦下道:“咱们夫妻间也不是外人,何需这些虚礼,娘子不用起身,冬郎这一去京里,往后只怕不能常见了,你们姐弟俩好好说说话儿吧。”撂下话,跟着同贵儿去了。

等人走了冬郎方道:“刚不说是潘家大少爷搬了新宅摆席吃酒吗,能有什么要紧事值得这般急急的过去,瞧姐夫那神色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皎娘拉了他重新坐下:“男人家在外头总短不了应酬吃酒,听你姐夫说潘明成也在医馆里参了股,想是商量医馆的事吧,总归你姐夫说有事便忙他的去好了,做什么非问个清楚明白不可,若真有什么岂非自寻烦恼。”说着忽的笑了两声道:“我还记得当日媒人上门说媒的时候,你可是恼的紧,恨不能把那媒婆子打出去,过后见了你姐夫也没个好脸色,跟个孩子似的闹了好些日子别扭,便是如今也不见个笑模样,可都十五的男子汉了,怎的仍是这般孩子气,让外人知道岂不笑话。”

冬郎知道阿姐是打趣他,就像以往在家的时候一样,自己若是闷着,阿姐便会说笑话儿逗自己,逗的自己欢喜了才罢,想到此,忍不住唇角一弯露出一侧的梨涡来。

皎娘笑道:“瞧瞧,这一笑起来我家冬郎更俊了不是,比那些姑娘还秀气好看呢。”

冬郎不乐意了:“阿姐,冬郎不是姑娘。”

皎娘:“好,好,我家冬郎不是姑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冬郎抓着皎娘的手:“阿姐你等着,冬郎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皎娘恍惚记得,这话前些年冬郎还小的时候说过一回,也是这么拉着自己的手,一张小脸也如现在一般严肃,那正经的小模样儿可爱非常,惹的皎娘捏着他的小脸笑了许久,大约是被自己笑的恼了,打哪儿以后就再没说过这样的话,想不到今儿又想了起来。

皎娘不免好笑,想笑却又怕冬郎脸皮薄挂不住,便忍了忍,伸手摸了摸冬郎的额头:“行,那姐就等着享我家冬郎的福了。”

冬郎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姐弟俩自小感情好,就算后来皎娘嫁了,也不远,一月里总能见上几面,说说梯己话儿,如今冬郎去了京里,虽皎娘嘴上说去瞧他,可心里也知道不易成行,京城跟燕州相隔千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个月,若是坐船得两个月,还得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哪里是她说去就去的,更何况以皎娘的身子,只怕也禁不得这般长途劳顿。

故此,姐弟俩心里都明白,明日冬郎一走,再想见面可就不知什么时候了,以冬郎的性子有了好先生必会更刻苦,若想出人头地,或许三头五载也未可知。

分别在即,归期遥遥,姐弟俩皆是心中不舍,多少话说也说不完,冷了莫忘加衣,热了莫贪凉,虽念书应刻苦,也要适度休息,夜里切莫熬夜,别总灯下看书,伤眼睛,常写信家来,免得爹娘惦记云云,翻来覆去不过是琐碎的车轱辘话罢了。

这样的车轱辘话说了不知多少遍,一直说到转过天在码头送行的时候,也未说够,直到那船渐渐远去,船头那个挺秀的身影隐在浩渺烟波间,皎娘忍了一夜的泪方落了下来。

旁边陪着她来的叶氏夫人不禁劝道:“我知你舍不得冬郎,心里头难过,却也得先顾念着自己的身子不是,这一大早上又是河边码头,风硬的紧,你这身子刚养的好些,回头被河风一拍,着了寒凉可不又要病了,便你自己不心疼自己,也得想想冬郎不是,回头让他知道,不定又要挂心,哪还有心思进学。”

皎娘拿了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自小没离过这么远,乍一分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让叶姐姐笑话了。”

叶氏夫人摇头:“你们姐弟俩的感情这样好,实在难得,我在旁边瞧着都不知怎么羡慕呢,哪会笑话,你也不用如此担心,本就是亲戚家的宗学,又有我家小子在,断不会让冬郎被人欺负了去。”

皎娘整了整衣裳发鬓,站好了正儿八经的敛衽一礼。

叶氏夫人忙扶住她道:“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皎娘硬是行了一礼才道:“冬郎能有这般进学的好机会,多亏叶姐姐帮扶,皎娘身无长物,便给姐姐行个礼,也是皎娘的心意吧。”

叶氏夫人:“妹妹何必如此,那也不是什么官办的学堂,就是亲戚家的家学,只写封信过去便成了,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妹妹这般正儿八经的行礼,倒让我有些受不得,依着我说,若妹妹真想谢我,倒不用行什么礼,往后陪我多说说话儿解闷儿就成了。”

皎娘心里愈发感激,忙点头道:“只叶姐姐不嫌皎娘性子闷不会说话就好。”

叶氏夫人:“可巧,偏我就喜欢你这样不会说话的,要你真是那巧嘴满嘴虚头话的,说不准我就厌烦了呢。”

后面的周妈妈开口道:“夫人这般爱热闹,却怎的应了表少爷的请去别院住,那别院建在城外,风景好是好,可夫人若想寻人说话解闷儿却是没有的。”

叶氏夫人仿似刚想起来这茬儿来,不免恨声道:“ 不成想你这老婆子竟是表面忠厚,内里却刁钻奸猾,既知你家主子我爱热闹,怎的那小子提的时候,不拦着些,非得这会儿看我的笑话。”

周妈妈显见是知道自家夫人应下此事之后心中后悔,才拿这话做幌子,断不会因此事责罚,便也不惧怕,而是道:“老奴这可是冤枉呢,当时表少爷一提您满口的就应下了,老奴哪拦的住,不过,您若嫌哪儿别院孤清清闷得慌,也没什么,寻大奶奶陪您住上几日不就结了。”

第18章 嘴边儿上的肉

叶氏夫人白了她一眼:“这老货越发没个成算,便我再嫌那别院孤清又喜欢跟皎娘妹妹说话儿,却怎好让妹妹陪我住去。”说着拉了皎娘的手道:“妹妹莫听这老货胡说,当日答应这事原是我未思虑周全,过后想想是有些后悔,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妇人家虽称不上君子,好歹也得说话算话吧,不过这老货虽胡说,倒也知道我的心思,如今跟妹妹投缘,等去了别院几日见不着,是真有些舍不得妹妹。”说着拉着皎娘只不放手,神情颇为不舍。

皎娘本就是个性子温软的,这些日子又跟叶氏夫人常走动,早已相熟亲近,加之冬郎进学的事人家帮了这么大忙,皎娘心存感激,这么一份天大的人情,正发愁没法子还呢,人家不过让自己陪着去住几日,说说话儿,自己都不应下,岂非成了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想到此便道:“我娘常说我是个闷葫芦不讨喜,若叶姐姐不嫌弃,便跟着叶姐姐去长长见识也是皎娘的造化。”

叶氏听了顿时眉开眼笑拍着她的手道:“有妹妹这句话姐姐就足了,难道还真没眼色的拆散你们小夫妻不成,你们新成婚的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比我们老夫老妻,成日里你看我,我看你的都腻烦了,分开些日子也无妨,反倒两边自在。”

李妈妈从刚一听说心里就兴奋不已,叶氏夫人虽说没什么架子,可那府里的体面,平日里的衣食用度,哪一样不是好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富贵门庭,夫人表弟的那个别院必然不差。

李妈妈过去就常听人说,城外那些园子多好多富贵,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其实那些园子主人也时常摆席宴客,府里的下人再多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不凑手了便会来牙行雇些打零工的过去,可就算打零工也是捡着年轻模样齐整干净的,李妈妈这样年纪大,模样也不出挑的,人家瞅都不瞅一眼 ,几回过来,倒成了李妈妈一桩心头憾事。

如今终于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哪能不兴奋,只去过这一趟,见识了,往后在那些老姐妹里自己可就占了先。

有这个想头,一听叶氏的话,生怕皎娘顺水推舟的拒了,忙劝道:“依着我说,横竖大爷哪儿又是衙门差事,又是医馆的,正忙乱,也顾不上家里,既夫人诚心相邀,大娘子不若跟去住几日,也散散心,免得成日一个人在家里闷着,日子长了对您的身子也不好。”

皎娘如何不知李妈妈的心思,叶氏府里的富贵一望而知,亲戚自然也不会是穷人,再说穷人家能吃饱穿暖,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就不错了,怎又闲钱去盖什么别院,这都是富贵人家闲来无事,寻的消遣,李妈妈想去富贵人家的别院见识见识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