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她刚结束一场长达两天一夜的审讯,空气中有浓烈的烟味,秦娆会吸烟,而且瘾头很大,她那天对严汝筠抱怨,她所有在遇到他之前没有染上的恶习,都因为他才选择尝试,比如抽烟,喝酒和纹身,她想要立刻融入他的世界,她想要和他越来越像,她以为相似就会相守。

后来她发现并不是这样,而她再也戒不掉那些瘾。

她还是会疯了似的抽烟喝酒,在自己的脚踝胸口纹身,她纹着自己也看不懂的符号,喝着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酒,她活得已经不像秦娆。

我手指触摸在铁门上,顺着棱角一点点下滑,指尖被摩擦得滚烫,像冒了火,我在一道深深的缝隙中停下,身后是她急促粗重的呼吸,我淡淡说,“在这里还习惯吗。”

她没有回答我,我感觉得到背上来自于她火热敌视的目光,我透过铁门缝隙看向面前晦暗冗长的走廊,这里是坏人的地狱,也未必是好人的天堂,这里诠释着王法的灵魂,可也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面前这条路犹如一条岁月的深巷,岁月从来都凉薄,它的宽厚只给了个别人。

“你来干什么。”

我掌心在铁锁上重重拍了拍,“给你透个信儿,你不会死。”

她冷哼一声,“我会在乎生死吗。”

我面无表情转过身注视秦娆,“你不在乎吗。”

“曾经的我在乎。但现在活着还是死亡,有区别吗?”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这间阴森无比的审讯室,“我爸爸死了,妹妹下落不明,我爱的男人不要我,颠覆毁灭了我的人生,而我最痛恨的人站在我面前完好无损,继续过着她的生活,我却像一个阶下囚等待着别人对我的审判,连一点主宰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我即使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不同。”

我低头朝里面走进去,站在空荡的房梁下,秦娆座位后面挂着一幅书法字,上面写着法网恢恢,我盯着这四个字,“我们活在一个巨大反复的圈子里,做过的善事也许没有回报,但做过的恶事一定天道轮回。你爸爸这辈子害死过多少人,他现在才偿还,已经是老天厚待他了,他死有余辜。”

“可像我爸爸这样死有余辜的人还有太多,他们为什么能好好活着?”

我说,“因为永远有更强势的人存在,当你爸爸的强势被压过,他就会成为牺牲品。”

秦娆特别好笑的摇头,“你是我爸爸的女人,他倒台你很高兴吗?虽然他没有娶你,可你懂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收起你脸上得意解脱的笑容,你不过是男人骑在胯下的玩物,是我爸爸给了你体面和尊贵。”

我站在秦娆面前弯下腰,和坐在椅子上的她平视,“我感激他,但不妨碍我痛恨他,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他是大毒枭,是赌王,多少人因为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他走上一条不归路死得不明不白。这座城市灯红酒绿之下隐藏的所有黑暗,都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并不会成为一具尸骨。”

秦娆瞪着我为她父亲辩解,“我爸爸只是做生意,他没有害过人,即使害过,也是他手下人太贪婪,背着他做了这些坏事,他根本不知道!”

她为了让这份辩解更值得信服整个人都努力颤动着,我伸出手按住她肩膀,她抗拒着我的触摸,可又躲不开,她只能用恶狠狠的表情震慑我。

我非常耐心将她凌乱的头发一缕缕抚顺,我望着她的眼神还是温柔,可声音里藏着寒意,“你借柳芷伦的口在你爸爸面前揭我的底,想要逼死我从此独占严汝筠,可惜我还活的好好的,你却下场凄凉。人不能斩尽杀绝,更不该欺凌弱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的高楼塌,谁的高楼起都在天意,有些看似纯情无害的女人,其实你根本斗不过。”

秦娆咬牙切齿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忘记自己被手铐和铁锁禁锢住,她尝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只能咬牙切齿向她失去自由这件残忍的事屈服。

“滚它的可笑天意,严汝筠算计得我爸爸一败涂地,他有没有过半点不忍和愧怍?谁给了他今天,他的每一分荣光都是从我爸爸身上搜刮的。你们所有人都是!可你们却反过来害他。恶事歹事严汝筠做尽了,谁在报应他?苍天吗?那苍天已经瞎到无可救药!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天意和报应,否则他不会安然无恙屹立不倒。任熙,不要以为他穿着警服他就是一个好人,他并不坦坦荡荡,他的狠他的坏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

我看着眼前恨到发疯的秦娆,我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晚在宅子的天台上,她穿着近乎透明的睡裙扑到严汝筠怀中,她对他的爱和情意是那么热烈又不加掩饰,甚至甘心放下自己的尊严。

她每一寸毛孔都在渴望着得到他,而现在那样的情深不渝被赤裸的仇恨取代,她眼睛里只剩下灰暗。

我手从她头发上缓慢收回,“家破人亡也是件好事,瞧,你这不是大彻大悟了吗,终于明白爱情的廉价和不切实际。”

她用力仰起脖子,眼底是对我这张脸的深恶痛绝,“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女人那么多,你比她们都强,你有运气有手段,但任熙,我祝福你可以被这份运气成就,而不是毁掉。岁月那么长,万箭穿心在前面等着你呢。”

她说完瘫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笑得像一个痴痴傻傻的疯子,我用力握拳,一字一顿告诉她我会得到。

然而我这句话被她狂妄的笑声吞没,最终只变成浅浅的叹息,她没有听到,我甚至也恍惚自己是否真的说出口。

章节目录 062 屈辱

我从女子监狱离开去了莹莹的出租屋,她人不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我透过门缝看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她从头到脚看了我一会儿,试探着问我找谁,我问她原来住在这里的女孩去哪了。

她转身问她男友,男人眼睛盯着电视指了指窗外,“超市后面,几楼不知道,我看她进去过。”

我朝他道谢,出来直奔那栋居民楼,正巧看见莹莹提着皮包从大门里出来,她似乎赶时间,走得非常快,我朝街口追上去喊了她一声,她看见是我一张脸顿时惨白转身要跑,我冲过去将她一把扯住问她跑什么,她挣扎了两下,忽然捂着脸放声痛哭,“任熙,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你打我也行,只要你能出气就是砍我一刀,我也心甘情愿受着。”

我掌心握着她手腕,她清瘦的身体只剩下窄窄一条,在黄昏夕阳下泛着惨淡的苍白的光。

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泪的样子让我心里像被针扎般难受,维多利亚那个晚上我保住了自己,但我没能保住才十七岁的她,我觉得自己没脸见她,如果我早一点抗争求救,也许莹莹不会被迫害,她成为一个残废我难辞其咎。

莹莹在我面前哭了一会儿忽然要给我跪下,我赶紧扶她起来,她脸上的浓妆被染花,黑漆漆的勾在眼睛上,她不断哭喊对不起我,是她出卖了我。

我一边给她擦拭脸上的污秽一边问她去哪儿,她说去吃饭,吃了饭到一个酒吧卖酒。

莹莹没有学历和背景,年纪又小,在东莞没人疏通门路,正经的大公司不用她,不做外围就只有这些晚上的生计才能干,场子里玩玩乐乐吃吃喝喝,想不脱衣服赚男人的钱完全看自己够不够机灵。

莹莹很聪明,如果没出这档子事,她在外围圈肯定前途无量。

我们在附近一家餐厅找了位置坐下,点了些茶水和食物,她一五一十告诉我秦彪手下人是怎么找到她威胁她,让她把我的底细交出来。她说她怕死,她没想出卖我,可那伙人太可怕了,他们拿的是真刀和真枪,她想活着只有这一条路走,要不就死。

她握住我的手,泪眼婆娑望着我,“任熙,你知道我半年前经历过什么,因为那件事,我第一次想到自杀,这么多年我不管过得多辛苦我从没想过死,这是我人生最惨痛难忘的打击,锥心刻骨,我几乎垮掉。我在深夜爬上过十九楼,当时我喝了很多酒,我知道醉了就感觉不到疼,结束得才不会那么痛苦。我想只要我跳下去,一切都可以解脱,所有不堪的故事都能结束,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们不会再议论我,更不会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恬不知耻自作自受。可任熙,我是懦弱的,我懦弱到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还是向残酷的现实妥协了,我退缩了,我想到我会死得很狼狈,在这个不公的社会掀不起半点波澜,我真的不甘心。当所有人都来逼死我,我为什么不想法活下去。我没有坑蒙拐骗,更没有烧杀掠夺,我只是卑微而凄惨的活着,不曾妨碍他们任何人。我为吃上一口饭透支自己,什么下场我都罪有应得,可别人不配指责我,因为他们没有帮过我,他们也许还不如我。”

莹莹盖住自己濡湿的脸孔,坐在我对面颤抖,她每个字都带着哽咽,最后几乎说不下去。

我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想让她感觉到我的原谅和温度,我告诉她我不怪她。

她停止啜泣,呆滞而茫然抬起头,她看着我微微阖动嘴唇,“真的不怪我吗。”

我笑着摊开手臂给她看我完好无缺的样子,“我平安逃出来了,谁也没有伤害到我,你也保住了自己,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用手抹了下眼睛,将面前的茶水端起来,一口气喝进去,“我不敢找你说清楚,我怕你痛恨我,骂我虚伪。任熙,我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朋友,我什么都要靠自己,有时候我会自私一点,为了能活下去,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我没办法,我们这些女人太不容易了,可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心酸,她们只看到了我们的可耻。”

莹莹身上穿的衣服没有做外围时候精致,虽然不至于廉价,但相比较她那张应该备受宠爱的脸蛋的确很寒酸,她头发松松垮垮盘着,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件像样的首饰,她很久才将眼睛里的潮红隐忍回去,她问我五爷是不是倒了。

我说是。

她抿唇沉默,橱窗外的阳光此时正明媚,和这份死气沉沉格格不入,摆在我们中间的食物有些冷却,飘散出的白雾越来越淡,她问我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和她一起卖酒。

我没吭声,我和严汝筠的事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说,在这圈子里混的外围都清楚原则,没有把握驾驭住的男人不要轻易说出口留着日后打脸玩儿,都是靠金主吃香喝辣的,谁有点岔头当乐子能笑半年,真是臊得抬不起头。

男人是世上最琢磨不透的动物,即使生米煮成熟饭也有可能鸡飞蛋打,何况始终就没有彻底属于过我。

我为了转移话题和莹莹提起温姐,温姐的事这群姑娘都知道,她从戒毒所出来后一直没动静,虽然她重出江湖的消息没断过,但她一天不露面谁也不知道结果,所以凡是想投奔温姐的嫩模都恨不得找我打听点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