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说!”
他痛苦抱住头,满是皱纹的眼睛淌出几滴浑浊无比的泪,“都是我的错。我没本事给你一个安稳,更没骨气抛弃掉那些束缚,你说得对,我他妈根本不算是男人。”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那声碰撞的脆响在空气中炸裂蔓延,温姐身体一抖,曾经恩爱温柔的旧事像一场凝固的黑白电影,像一把陈旧的老相片,在她眼前一帧帧掠过,她不敢想,这么久逼迫自己忘,如果他今天不来,不是赶在了她最无助绝望的时候出现,她根本不会允许自己回忆起来。
温姐死死握着拳头,用苍白沙哑的声音质问,“我从没想过破坏什么,当初也是你口口声声告诉我会娶我,我逼过你一次吗?我比谁都清楚你有多为难,你能走到今天全都因为她,我给不了你官运亨通的路,也不会让你前功尽弃。长明,那天之后是我温红最狼狈最痛苦的日子,你根本想不到我怎么熬过那段天昏地暗的时光。”
温姐将我的手甩开,一步步朝着黑暗的楼门走去,顾长明伸手要拉她,可在几乎触碰到的一刻,他又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握下去又能怎样,他还是娶不了,还是割舍不掉他的乌纱帽和现世安稳,他不是年轻的少年郎,他不想要颠沛流离的生活。
回家之后温姐站在门口让我去把窗纱合上,我跑到客厅拉帘,顾长明没走,他还站在底下,仰头盯着这扇窗户,他苍老的脸上泪痕斑斑,陷入层层叠叠的皱纹里,皱纹底下藏着些固执,固执得发倔。
我握着窗纱的手停顿了一下,我对身后不断逃避的温姐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很爱你。”
温姐逆着强烈的光束注视我背影,“你不说他更爱官职吗。”
“官职没什么,照样要朝九晚五兢兢业业,只是有权可以比老百姓更高贵,他爱的不是官职这个虚空的头衔,而是现在他的身份带给他的生活。你理解人向现实妥协的滋味吗,我们都妥协过。我不爱五爷,我甚至恶心他,但我爱的是五爷干女儿能得到的东西,顾长明也痛恨他妻子对他的掌控,官职对他的束缚。”
温姐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说自己不愿意去想。
我嗯了声,反手拉上了帘。
温姐听到唰拉一声响才迈步走进来,她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脸,“任熙,一个人特别累该怎么办。”
我站在她面前用梳子为她梳头发,“谁活着不累呀,人得学着向前看,活路有很多,死路不就抹脖子那一条吗。死了做只鬼比活得像个人要简单多了。”
温姐一脸茫然和悲凉,“可我前面还有路吗。”
我用力握住她的脸,逼迫她高仰头看着我,“我千辛万苦给你拿到销魂丸,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没路你自己凿,也要凿出来一条走。”
温姐愣住,她脸孔在我眼中呆滞了很久,从空洞变为陌生,“你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胆小懦弱的任熙。”
我知道我变了。
如果我跟的男人不是五爷,也许我还不会。
他身边没有平坦的路,只有插在地上的刀柄,不是我来握住用刀尖杀人,就是人来握住用刀尖杀我。
曾经的任熙,在这样的世界中根本活不下去。
情妇圈的女人都是洪水猛兽,美艳的脸孔下藏着青面獠牙,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等着上位,不想被踩下去只能变成她们那样的人。
我手指在温姐脸上轻轻抚摸着,“如果我不变,乔倩和方艳艳的下场,就是我的。我没有退路,只能一直走下去,但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照过镜子了。”
温姐平静的声音忽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啜泣,“我们错了吗?我们有其他路走的,我们也可以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某个孩子的母亲,我们也能做相夫教子的事,我们不是只会卖笑,可我们为什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她偏头看向卧房,房门敞开,露出精致的梳妆台,她盯着那些几乎快容纳不下的珠宝盒,还有关不上的衣柜内溢出边角的华服,“这样纸醉金迷毫无人性的日子,我过了半辈子。”
我蹲在她面前,将她眼眶内滚下来的泪抹掉,她每淌下一颗我就擦拭一颗,“对,女人再不济还有婚姻的归宿,就算嫁到山沟里,混一碗饱饭吃总不难。但温姐,你甘心吗,我又甘心吗?我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我看透了那里的落后和沧桑,我不想成为一个受命运控制的女人。像我母亲那样,这辈子除了为我父亲忙碌,她连一点世面都没见过,她甚至没有为自己活过,而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我知道糠菜和米糊多难吃,我知道捡起一盒别人不用的胭脂那种心酸的快乐,我想要活得好,我想要做穷人里第一只凤凰。”
温姐说你已经做到了。
我同样看向梳妆台,那面距离我有些遥远的镜子,“我们被恩赐了漂亮的面孔,从出生就带着不安分的野心,命数让我们变成今天的样子,我们强大不过它,不到最后结局谁也无法停止抗争。”
温姐不再说话,她累了,累到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拆开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告诉她我要回去陪五爷,让她自己好好休息。
“任熙。”
温姐忽然开口叫住我,我背对她没转身,伸手拿挂在墙上外套,她语气有些沧桑说,“永远不要对男人抱太大期望,除非你能掂清楚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有时急于走一条路,反而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我们都是女人,没有女人不渴望被呵护被关爱,可不是所有男人都给得起,你从他身上得到了你疯狂想要的,也一定会失去你疯狂想留住的,你懂吗?”
章节目录 047 马场遇险
五爷周末约了人在围场道的驯马场骑马,他叫我陪着一起过去。
听林妈说以前五爷也常去,不过每次都是严先生陪同,因为女人胆小,单独上不了马背,五爷和别人赛马也顾不上哄女人玩儿。
赛马只是交际应酬的一种手段,往往有求于人都会故意输,称赞对方马背上的英姿,和酒桌上敬酒是一样的道理,夸对方能喝,将情意从酒杯里一口口闷出来。
我好奇问林妈严先生骑马技术好吗。
她说那是当然,严先生的马术都可以去参加国际级别的比赛了。
我想象着他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纵横驰骋的模样,的确是英气逼人。
围场道入口有一块巨大的草坪,再往里走就是马场,我挽着五爷手臂下车,有两对穿着打扮非常高贵的男女正站在高坡上迎接。
他们看到五爷从车里出来,立刻走下坡伸手和他打招呼,听语气不是几面的交情,应该也有些年头,五爷和他们碰面非常高兴,不断询问在国外的情况,其中一个白姓男人笑着说家里犬子不争气,文凭没有讨到,早早带回来个洋媳妇儿。
五爷哈哈大笑,“这可是漂洋过海的好姻缘啊,别人盼都盼不到,你有什么好愁,等着天作之合开花结果,抱个洋外孙。”
白先生哭笑不得摇头,“都说养儿防老,生子是为了给自己晚年求一个保障,儿子我都管不住,洋外孙再好还能留在我跟前承欢吗?我膝下就这么一个骨肉,满心指望他,可他却要抛家舍业到国外安居,归根究底我还是羡慕秦老板有两个听话懂事的好千金,这份福气我和老董都没有。”
老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文绉绉,和五爷这种身份的圈子格格不入,他咧开嘴笑,露出两颗金灿灿的后槽牙,他旁边挽着的女人一直小声和他说什么,眼神时不时往我身上瞟。
我知道他们在议论我,五爷身边这么多干女儿,从得宠到失宠又再次复宠,这样的传奇历程,我是头一个。
白先生也带着夫人,他夫人看上去非常年轻,三十出头,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她笑眯眯和我点头,但没有打招呼,我主动过去握住她的手,非常谦虚称呼她,“白夫人好。”
她很惊喜我对她的尊重与友好,有些受宠若惊,“外面都说任小姐年轻貌美,是五爷心尖上的明珠,今天我看到您的样子,才明白光彩照人的含义。”
我笑着说,“成熟的女人是味道甘醇的红酒,越是年头久远,尝起来越让人爱不释手。在白夫人面前,我还青涩稚嫩,哪里担得起光彩照人的褒奖。”
白夫人被我夸赞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不知道该回敬什么,仓皇看向她先生求救,白先生挽住她的腰肢打圆场说,“夫人和任小姐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这才是我和秦老板的艳福。”
五爷笑着点了根烟,他从吐出的烟雾里看了一眼白夫人,“白兄的夫人才是真的天姿国色。”
五爷不是恭维,他不需要恭维这里的任何人,如果这两个男人比他身份更高,也绝不会携带家眷站在这里等候,所以白先生在听到他夸奖自己夫人貌美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谁不知道秦彪是省内的大流氓头子,他这辈子欺男霸女抢夺成瘾,凡是看上了谁,根本不管她有没有丈夫和孩子,一定要虏到自己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