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在努力辨认我的轮廓和样貌,从她刚刚经历的一场生死劫中努力跳出来,她认出我是谁,爬到脚下哽咽着喊我名字,“任熙…那里面作践人,我活不下去。你没去过,我在那里送走了两个妹妹,你知道吗,地上都是血,一点光也没有,尸体蜷缩成一个半圆的球,那张脸扭曲到我根本不敢看。这个过程太痛苦了,谁也熬不住。为什么把我送去,你要害死我吗!”
章节目录 029 销魂丸
温姐崩溃苍白的脸,哀戚悲凉的眼神,以及她描述的场景都让我比她更绝望,我听说过对于毒瘾严重的人戒毒有多残忍痛苦,那几乎就是一个浴火重生的过程,没有超越常人百倍的意志力,进了戒毒所只是换一个死的地方而已。
但眼下除了这条路已经无路可走。
如果停留在吸和抽的地步,我可以把她捆起来帮她戒,可现在谁也做不到,只有那种残酷到没有人性、不会因为哀嚎与窒息而动容的地方才能挽救她。
我伸手扳住温姐肩膀,用力摇晃她,大声命令她看着我,“你不去就真的完了,你嫁过人吗?你生过孩子吗?你前半生都活在男人的蹂躏下,后半生有钱了,你就不想好好享受吗?你说你爱顾长明,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真正爱你的好男人吗。天下女人那么多,都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你什么都没有,你甘心吗?你要死在毒魔的手里吗,你能接受自己和那些死在毒瘾摧残下的姐妹儿一样,这一生狼狈离去连个坟墓都没人给建吗?”
温姐解了瘾头,神智逐渐清晰,她呆滞凝视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她嘴巴抖了抖,“可我怕…任熙,我都是装的,我没那么勇敢和坚强…你看到的是我的铠甲,根本不是我的皮肉。我怕死,怕失去,怕黑,怕冷…你们怕的我也怕,不怕的我还怕。”
我狠狠揪住她头发,用撕裂头皮的痛感唤醒她的麻木,“继续吸下去就是死路一条,静脉注射已经是毒瘾的最后一步了,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吗!”
温姐被我从不曾展露过的狂暴吓住,她空洞的表情隐约有了一丝波动,像走失无助的孩子,迷路在陌生空荡的街头,她肩膀抽动了两下,扑向我怀里嚎啕大哭,凄惨的哭声犹如一把尖刀,割在我心上戳得鲜血淋漓。
温姐是我的恩人,我能有今天都因为她。
如果当初没在红灯区遇见她,我现在和那些廉价外围女没有任何区别,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每天为了温饱出卖自己,如果我还尚存一点点良知与自尊,也许就死了。
死在某一个没有月亮的雨夜,或者某一条布满垃圾灰尘的小巷。
醉酒的流浪汉路过我身边嫌弃漫骂着踢上一脚,任由大雨浇湿冲洗我这肮脏屈辱的一生。
自以为清高贞烈,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立牌坊的下贱婊子。
我今天的光鲜亮丽衣食不缺,都是温姐给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我朝她伸出手,她明白没有妥协的余地,呆滞盯着我掌心因为挣扎而抓住的一道白痕,“任熙,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是吗。”
我笃定握住她的手,用我的热度来暖她冰凉的体温,我艰难忍回眼泪说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没有理由不撑着自己活下去。
她在片刻后终于停止啜泣,她将我身体推开,与此同时抽回了被我握住的右手,她捂着脸问我什么时候去。
我知道她怕,她也想悬崖勒马,只是鼓不起勇气面对那样残忍的考验和束缚。
这世上不畏惧死亡的人从来都不存在,我们比普通人更怕,因为从没有逃出过黑暗才会拼了命要往亮的地方走,这辈子连阳光都没见过,死了谁能瞑目。
我说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就什么时候走。
她指缝溢出几滴非常浑浊的泪,埋在掌心的声音有些发闷,“曾经没钱时候那么想要钱,恨透了贫穷,也埋怨过爹妈,埋怨过这世道的不公和苍天眼瞎。现在有钱了,我忽然想如果我还是一无所有,为下一顿饭吃什么而发愁,我是不是就不会碰这个了。”
我没有回答她,这世上没有假设和如果,开弓没有回头箭。从踏上这条路,手里握着的只有一个赌字。
我问她是自己主动吸还是让人算计了。
温姐在外围圈里仇人太多,她生意红火,底下姑娘姿色也出众,多少同行眼馋嫉妒,背地里发坏不是没可能,千年的狐狸也有失前蹄的时候,谁能一辈子半点糊涂不犯。
温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自己当小姐时就吸了,那时候还没到注射的程度,最近两个月才开始,吸粉已经满足不了了。”
她表情痛苦闭上眼睛,不愿意回首那段过去,“接触毒品两三年之后吸得最狠,导致特别瘦皮肤也不好,找我的客人越来越少,我是场子摇钱树,妈咪没法和老板交代,私底下喂我吃销魂丸,每个月给我一颗,吃了之后就不想吸毒,也不犯瘾。后来我自己单干,脱离了当初的场子,就搞不到这种药了。我忍过,但没成功,接着又碰毒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捕捉到一个我从没听过的东西,我蹙眉问她销魂丸是什么?
“是国外进口的一种新型毒品,麻痹神经的作用比所有粉都厉害,能够降低传统毒品的发作次数,减少吸毒的渴望,但是它也上瘾,而且瘾头更大,你明白以毒攻毒吗?这种药丸一旦开始吃,如果停药,再次发作的毒瘾会更厉害,体质虚弱的人根本熬不过去。”
我听她说完胸腔里骨头泛起一阵恶寒,我不理解怎么会有这种打着药品幌子实则是控制人的毒品,我问温姐这种药丸哪里买,她摇头,“市面上不卖,有也不是谁都卖,钱买不来。它最开始的用途是给脑部手术麻醉,后来注入了违禁成分,流传到其他国家,成为夜场用来控制小姐不让她们跳槽的精神毒品,很多小姐都染毒瘾,场子会故意喂她们吃这个药,如果敢走就有可能丧命,为了拿到药只能继续留在场子里接客。”
南省这边夜生活一直很乱,尤其是东莞一带,是黄色毒瘤生长最恶劣的一处,上面多次要拔除,都没有真正肃清。许多传销集团除了给员工洗脑,还会为了更好的控制喂食毒品,让他们染上毒瘾从此依附自己。
风月圈子就是大染缸,十有九个外围都吸毒,还有一种专门在包房里陪客人吸毒的小姐,叫陪吸公主,赚钱比陪睡还多,五花八门的玩儿法见了太多,可这种毒中毒我第一次听说。
“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用这么冷僻的东西?”
“毒品有钱就能买到,吸不了大麻,还能吸冰毒,最不济还有罂粟壳,小姐脱离了老东家,跳槽去任何场子都可以赚钱买粉,只有这种药丸不是所有场子都有,后台最硬的才敢用。比如维多利亚,里面一半红牌都受控于销魂丸。那些出名的小姐不比一个二线明星赚得少,场子损失一个要丢掉多少钱财和客源,你想象不到。”
维多利亚。
那是我做外围以来最惨痛的噩梦和教训,我和莹莹差点死在赖坤那畜生手里,也是我人生从此走向一个更大岔路的开始。如果我没记错,维多利亚的后台是严汝筠,他从原先老板手里盘过来了。
“所以这个毒丸维多利亚有?”
温姐点头,“严先生掌控了黑市交易这种药的唯一途径。只有他的势力才敢使用。”
章节目录 030 生不如死
严汝筠势力很大,否则也不可能接手夜场中的扛把子维多利亚,五爷觊觎这块肥肉那么多年都无从下手,他三下五除二就据为己有,可见他表面的风平浪静低调内敛,实则暗藏着多大的凶杀和锋芒。
戒毒不是一朝一夕,没一定的毅力办不到,更多的瘾君子进去就是死路一条,说句良心话,戒毒人员不过拿工资交差,死一个活一个早就麻木不仁,又不是自己家亲戚,谁会玩儿命看顾。
男人骨头那么硬,熬出头的都寥寥无几,何况温姐是个女人,瘾头又这么大,万一把性命搭进去太不划算了,这么看除了戒毒这条危险的路拿到销魂丸来抑制毒瘾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除了严先生那里,其他途径还有吗?”
温姐摇头,“销魂丸是违禁药物,市面上没有不代表大家不知道,这种东西倒卖滥用泛水儿就枪毙,这片省份能和条子周旋玩心眼的,严先生的大名可不是白叫。”
温姐的话浇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看来除了找严汝筠,已经没有任何途径搞到销魂丸。
我难以想象他到底持有什么势力,可以在这片地界上比混了几十年的五爷还吃得开,他很多东西没人清楚,也正是这些藏匿在暗处的东西,以致于条子那边五爷需要低头他都不需要。
我和他之间比皮肉交易亲近,但上升不到感情的高度,我拿不准他对我的心思,更拿不准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在我没想通而他也没来找我之前,我想回避他,我不清楚该以怎样的姿态和身份来面对,那个夜晚很美,但也让我茫然。
如果他只是当成男人女人一场激烈碰撞的一夜激情,我这么玩不起有点太矫情了。
原本在外人眼里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姐从地上爬起来,她很主动让我送她去戒毒所,她说想赌一把,不然这辈子真的完了,她看似什么都有了,可其实什么也没有,她不甘心自己要强四十年,到最后连一把骨头都没处葬。
温姐收拾东西时,我打电话给一外围姐妹儿,她正好在海南陪一个省里的办公主任双飞,那边是好几个姑娘的戏水声,我问她方便吗,她说忙死了呀,这他妈哪是双飞,都是几p飞,一把姑娘争一个男人,不使劲冒出头连钱也搞不到,她感叹没温姐照顾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以前吃香喝辣,现在能指望买齐化妆品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