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女士西装脱下,递到身后站立的秘书手中,她接过后郑重其事对所有沉默的高层介绍,“薛夫人,新任董事长任熙女士。”
一片死寂的鸦雀无声,维持了漫长的半分钟,坐在我右手第一位的赵德民忽然嗤笑了声,“一份遗嘱,就让公司易主,薛总一辈子谨慎,到老却如此任性。薛夫人有什么值得集团信服的手段和能力,可以搬出给我们检验吗?”
检验是假,为难是真,我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看来诸位对荣耀的分配稍有异议。”
赵德民毫不遮掩,“是很大异议,我怎知这位律师是不是薛夫人的雇佣,薛总直至出事前都没有透露过这样的想法,他走得突然,恐怕不见得有机会安排这些身后事吧,谁能预料猜测到自己要哪天撒手人寰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触碰茶杯子,送到嘴边饮了一口,他动作极小,似乎不想被人关注,正因为他违背常理的谨慎,才让我立刻留意到,他不动声色朝身旁的另一名股东使眼色,那名股东接收到赵德民发出的附和信号,清嗓子同时托举起鼻梁上挂住的黑框眼镜,“据我所知薛总身体一直非常健康,他毫无前兆的故去本身就是出乎想象的意外,幸好是在市局发生,否则他身边人都难以洗清怀疑,薛夫人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提出关乎财产股权的敏感词语来惹人非议吧。”
我掏了掏耳朵,故作镇定,“我竟然不知道,荣耀集团早已是赵股东在当家,一人危机八方支援,看来我即使强行坐在荣耀的位置上,也不会十分顺遂。”
赵德民笑得得意,“薛夫人是误解我了,我可没有拉帮结派,只是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我为公司做出的贡献,我的忠诚和专注,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自然对我十分拥戴。”
我笑着点头,“很好,在赵股东带头投诚之下,想必在座每一个人都非常愿意辅佐我。”
赵德民蹙眉,“我什么时候投诚了。”
“赵股东亲口说的呀。对荣耀忠心耿耿,我和荣耀是夫妻,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赵股东如此聪慧当然更清楚,我代表荣耀,代表他的一切。”
他听后呵笑了两声,笑声充满了巨大的嘲讽,“薛夫人不要断章取义,更不要偷梁换柱。我根本不清楚你是代表薛总的人,还是觊觎薛总手中的权益,我怎么可能投诚支持你?”
我接过秘书为我递来的水盏,轻轻吹拂杯面拂动的茶叶,“我不贪慕荣华富贵,我从嫁给荣耀那天起就从不过问他的公事,包括他曾经的私事,作为妻子我谨守本分,也自认为做得问心无愧。他想必也是看到我的忠贞和懂事,才会将这样庞大的遗产交给我继承,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女儿早已出嫁,除了我他还能相信谁。我是最有义务和资格守住他毕生心血和身后权益的人。何况”
我将茶杯放回原处,耐人寻味注视他,“我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掠夺走,一旦有人试图把荣耀趁乱据为己有,他势必心机歹毒,这样邪恶的人,不可能愿意分享果实,他一定会独吞,荣耀一辈子为自己,也为在座每一个信任他愿意跟随他打江山的人着想,这块肥肉,大家见者有份,怎能落入某人中饱私囊的口袋呢。”
我意有所指,他们脸上都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赵德民因我这番话恼羞成怒原形毕露,他疾言厉色质问,“薛夫人说不贪慕富贵,可薛总尸骨未寒,您却在这里争遗产,这么冠冕堂皇的说辞还有意义吗?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坦白承认自己贪慕权势金钱也无可厚非,不是只有男人才狼子野心,女人也有许多野心勃勃,而且更胜过男人。”
我对他的步步紧逼毫不怯弱,“男人的野心是争夺天下,升官发财,成为高不可攀的权贵,女人的野心是生子,嫁入豪门,驾驭男人,男人是张狂的,女人的野心无非是在感情上,杀伤力很微弱。我并不在意诸位对我的诋毁猜忌,可荣耀给我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绝无造假,我一定不会拱手相让,何况我让给谁。”
我目光落在赵德民脸上,“你?”我又看向他旁边和对面的人,“还是你们?”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语,我冷笑,“我就算让了,诸位敢拿吗?连我都被质疑没有资格,你们恐怕更没有,总不能就这么捐了吧,我想你们比我更需要钱财养家糊口,是绝不会甘心肥水流进外人田。”
赵德民见我说的话没有任何漏洞,他不好借题发挥,便将矛头转移,他意味深长说,“薛夫人的意思,不论是身份,智慧,筹谋,思想,都不逊色我们,反而有过之无不及,更衬得起掌控一个公司的能力,对吗?”
他说完低低发笑,“恕我言语不中听,薛夫人怕不是出身清白的女子吧?”
我不置可否,那些真切摆在台面上赤裸发生过的事,我回避也没有用,它本身就是我身上的污迹,肮脏也好黑暗也罢,早已融于我骨血,即使我遮遮掩掩,它照样散发出腐臭和暗光,逼得我不得不承认它来自我身体。
我挑眉示意他继续,他得到了我的首肯,更加无所顾忌,“其实我也非常不理解,薛总一世英名极其自律,为什么会在五十五岁这样的高龄非要娶纳续弦,直到曝出消息,这位新夫人是任小姐,我茅塞顿开,也只有她才有如此强悍的手段,把一个不闻美色的男人收入麾下。任小姐非常知名的两个身份,一个是红灯区出身深受官商名流喜爱的嫩模,一个是权贵的姨太太,曾轰动全省的秦彪特大贩毒集团,任小姐是这位大毒枭的二姨太,也是唯一一个姨太太中平安无恙逃脱了制裁的人,那么为什么偏偏她逃脱了,除了她没有参与其中,更重要我想是咱们东莞市局前任局长的力保吧。哦就是我们薛总千金薛小姐的夫婿,崇尔集团总裁严汝筠先生。”
赵德民这样一番尖锐赤裸的扒皮,简直字字珠玑,在股东高层之中掀起巨大风浪,他们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有人敢直接戳破,亦或者难以相信此任熙是彼此任熙。
薛荣耀在世对我保护极好,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提及我的往昔,严汝筠又在暗中肃清,以致于这漫长的几个月过去,我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迹,似乎已经石沉大海,再次被翻出,自然是惊天动地。
他们纷纷交头接耳不断质疑我,赵德民脸上的表情十分讽刺,他一边嗤笑一边拍打桌子,“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掌控一个公司呢,勾引男人和经商完全是两条路,在男人圈子风生水起,不代表在商业界也能如鱼得水,驾驭男人和驾驭金钱不是同等概念。”
我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放于膝盖上,“哦?按赵股东的意思,我不妨这样理解,出身和过往不清白的女人,是不能堪当重任,不管她是否有能力,够聪慧,她被世俗冠以耻辱的印记,完全抹杀掉了这一切。也就是说,不干不净来历不明的女人,不管她是否弃恶从善改过自新,仍旧不能被原谅,被委以重任。她就是居心叵测,目的不纯。”
赵德民说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女人曾经坏过,比男人更不可饶恕。
我拍了拍手笑得非常开心,“赵股东高论,我醍醐灌顶。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赵股东三年前喜得贵子,抛弃了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而娶了这位小您二十二岁的美娇娘,据说您的发妻曾经为了支持您创业,还变卖过自己的头发,血浆,做过裁缝卖过蔬果,您现在有钱有势,夫妻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深情,竟然不敌一个出身烟花之地的女人,她到底是贪图您的钱财,还是爱您这皱纹丛生的老脸呢?您把这么一盆脏水往自己头上泼,还斥责我大言不惭,是何等卓著的勇气又愚蠢的脑袋呢。不知这位新晋赵夫人是不是也和我一个红灯区出来的,能否找个时间让我见见这位妹妹?”
章节目录 187 他来了
赵德民被我接连攻击搞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他听到人群内爆发出唏嘘和低笑,脸上更挂不住,几番要张嘴辩驳,却找不到合适的有力度的话还击,反而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
我见他没了气势,冷着脸孔将面前的集团分红名单扔向他面前,砰地一下巨响掷地有声,他整个人都被吓得一抖,屏息静气注视着。
“赵德民,你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对我如此不敬不重,在公司只手遮天独断专权,你以为荣耀不在了,就是你的天下了吗?有我任熙一天,这个位置最名正言顺的人永远轮不到你。”
我站起来俯下身,将两只手撑在桌上,朝前探出隔着空气和他对视,“不要自恃你的权势和地位,就在荣耀尸骨未寒之际如此羞辱他的家事他的私生活,你们只是上下级,你没有这份权力。他为人忠厚良善做事雷厉风行,更不曾亏待你们这些和他见证了公司成长兴盛的元老,大臣,左膀右臂。人与人的共事看利益,你拿了那么多利益,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要想在别人面前卖弄显贵,先看看你自己是否做的刚正坦荡,倘若没有,就做好你的本职,遵从上级的决定,不要妄想谋朝篡位。”
我最后一句话令赵德民彻底颜面尽失,他没想到我一语中的,看透了他贪婪阴毒的本质,对他试图独占股权称霸公司的意图了如执掌。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能低头默认,为自己戴上一顶阴险不忠的帽子,他在公司地位和权威仅次于薛荣耀,是这些股东高层的领头羊,我走马上任都不得不拉拢他,才能控制镇压整个公司的上层,倘若不曾收买他,就相当于失控了半壁江山。他的存在至关重要,他一旦自毁声誉,把自己最黑暗恶心的一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随之削弱甚至失去的,是他手中的权力和威信,这样的代价太沉重惨痛,他是绝不会认罪的。
我并不了解他有什么底细和过人的才能,亦或者他仅仅是出资了非常庞大的数目,才导致薛荣耀这样睿智老辣的商人不得不无视他的居心不良将他放置在公司高层最无可取代的位置上,任由他兴风作浪。
我从赵德民老奸巨猾的眼中看到了满腹阴险奸诈,也在这张桌上看到了他的一夫当关,他的势力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拥有粗壮结实的根茎,枝桠,藤脉,扎根入土地深处,根本无法拔除。
这个人不被推翻,荣耀早晚会一塌糊涂江山易主,但推翻他哪是件容易的事,我即使掌控了第一股东的权力,在毫无党羽的情况下,短时期内想要铲除他也是以卵击石。
一个人在极致的恐慌和羞愤中,就会因为失去了自尊颜面而爆发出与人同归于尽豁出去的情绪,赵德民将面前茶盏用手臂猛地一扫,杯盘滚落到地上,发出几声破裂的刺响,他指着我面目狰狞怒吼,“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意图不轨嫁了薛总,克死他死于非命,现在还敢堂而皇之索求股权,你已经霸占了他的遗产,你还想要毁掉他的心血吗?”
我始终维持的得体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我不否认他说中了,刺激到了我的良知,我确实克死了薛荣耀,这个迄今为止,唯一愿意许诺我名分,也真的给了我一切的男人。
我咬着牙将桌上仅剩的一枚碎片握住,朝赵德民脸上狠狠一掷,他毫无防备我这样蛮横的报复,根本来不及躲闪,尖锐的棱角直冲他额头刺去,顿时现出一条血痕,他因为火辣辣的巨痛陡然清醒过来,龇牙咧嘴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对其他为这一幕目瞪口呆的高层怒喝,“这样没有气度的女人,怎能执掌东莞前三的大企业?如果荣耀集团毁了,或者走向衰败,我们谁有颜面到薛总坟前忏悔?”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当一个企业走到顶尖,它之后的每一步都是退步,因为已经没有了攀爬的高度。公司此后走向怎样一条道路,这是我的决策,我的眼力,是我丈夫赋予我的权力,诸位想要得到利益,良言逆耳忠心辅佐是唯一一道路,否则一手股权一手金钱,荣耀大门随时为你们的离去而敞。”
赵德民慷慨激昂的指控我,“我在荣耀任职二十一年,从这个公司的壳子刚刚建立,这里就有我,那时薛夫人不要说人情世故,你恐怕还没有出生吧,一个后生晚辈,你没有资格驱逐这里的任何人!”
在我和赵德民僵持不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笑声,我脊背一僵,会议室内所有人都纷纷欠身看向门口,尤其是视线里毫无阻碍看得最清晰的赵德民,他眼睛一瞬间瞪大,整个人都有些愕然。
我本能扭过头,当我看到严汝筠那张神采飞扬笑容满面的脸只觉得脑子轰一声炸开,像一场雪崩。我觉得他是故意整我来的,我越是需要避开他驱嫌的时候,他越是来得殷勤,给我本就艰难窘迫的处境再来一笔雪上加霜的阴寒。
我将手中文件夹朝桌角狠狠一摔,里面包裹的资料因这样巨大的冲击而散落出来,将我脚下覆盖成一地狼藉。
我踢开椅子径直走到门口,眼前高大身影朝我飞速笼罩而下,我脚步顿住,目不转睛注视前方的男人,我身后跟随的秘书喊了声夫人,她在我耳边询问是否需要留下她在这里处理后续来平息这场动乱,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朝前迈步,“谁让你来的。”
我迈到第三步时,胸口几乎已经贴住他身体,赵德民轻笑了一声,语气十分轻佻诡异,“怎么,薛夫人这是要退缩还是因为不速之客到来措手不及。不论是哪一种,我们都不会为难您,只要您交出股权退居二线,这些流言蜚语,恶意揣测,我们都会出面帮你镇压下去,让您和二小姐无后顾之忧尊贵的生活,我们也少不了您的好处分红,毕竟还要看在薛总的面子上,保障他的妻女,这一点我以及在座各位都可以用生命来承诺,绝对不会让您有丝毫难堪与不满。”
我视线定格在门外走廊上整齐划一站立的保镖,以及被簇拥在中间沉默看戏的严汝筠,嘴上对咄咄逼人的赵德民说,“赵股东体恤我们孤儿寡母,这一点荣耀倘若泉下有知,一定非常欣慰,至于交出股权这样的条件,恕我不能如诸位所愿。我要的衣食无忧,是我自己挣来的夺来的,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如果我没有参与经营,我也没有资格索取分红,荣耀的遗嘱写得明明白白,董事长的职位由我继承,这是不容更改和置喙的。”
赵德民说外面桃色新闻的男主角都已经到了,难道薛夫人还有脸面继续呆下去吗?
严汝筠脸上的笑容肆意放大,他明知故问说,“男主角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