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瞪大眼睛露出非常惊愕的表情,“严先生给了我这样一栋奢华气派的别墅,这不就是补偿吗?这世上有什么事能超出你的预料,我会遭此劫难你很清楚,严先生饱读诗书,将历史上著名的怀柔政策用到了我头上。”
他听出我不阴不阳的质问,不动声色看了眼章晋,后者找了个说辞从别墅离开,顺手关上了玄关处过于明亮的白灯。
他朝我走来伸出手,我装作没有看到,对他的讨好置若罔闻,我走回露台将放在椅子上的一本书拿起,掸了掸背面的浮尘,“从海鲜馆回来我读了一下午佛经,经文说所有的恩怨仇恨都是人自作自受,它本可以不存在,可人的贪欲将温和美好的世间变成一片苦海炼狱。”
我攥着书本转身没入微醺的灯光往二楼走,他忽然在我身后说,“对于普通人,不需要任何东西,想要逼死谁用权势和金钱就足够,但有些人不能。”
我停在一级很高的台阶上,“所以我连结果都不问,我知道你为难。我已经仁至义尽,这是你的孩子,那也是你的妻子,两者权衡,孰轻孰重你有考量。”
他眯了眯眼睛,我在他视线中是很小很窄的一个点,他盯着这一点提醒我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凭猜测怨恨。
我冷笑了声,头顶悬挂的吊灯被走廊上打开的一扇天窗灌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碎成一片狼藉,将这样的夜陷入万劫不复的漆黑。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长久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犹如晨钟暮鼓般的爱情周而复始没什么意思,但钟和鼓都不响了,整个世界也都沉寂。我想要在严先生身边求得一席之地,不闻不问是基本的规矩,对吗?”
“任熙。”他喊我名字,“我永远不会要求你这样,更不存在那些规则,你懂吗。”
我不予理会,面无表情走上楼回到房间,狠狠关上了门。
这一夜他没有打扰我,而是留宿在了书房,保姆次日到卧室收拾床铺,她不经意提起先生昨夜工作到凌晨,三点多她起夜喝水还瞧见书房的灯亮着,大约夫人的事让先生记在了心里。
我拿着一把木梳,镜子里我不断拂动的手不知僵滞了多久,我问保姆他现在睡了吗。保姆说先生留下一句话让她转告,他去外省办点事,暂时几天不能回来,他特意给薛宅打了电话,提醒了薛小姐。
严汝筠这几天都在宅子里陪我,公务耽搁很多,他要去忙情理之中,我知道他其实更想清静两天,薛朝瑰加害我的事他毫无证据,我和孩子都安然无恙,他根本没有原由和薛家闹翻,而我一口咬定是她,百般咄咄逼人,他委实很为难。
他人不回去,只是打电话警醒薛朝瑰,她一定怒火攻心大煞锐气,这会促使她走极端,要么借着他不在对我再下杀手,要么就从此销声匿迹安分守己,薛朝瑰的性子显然是第一种。
我想到这里手上动作忽然一重,木梳被我折成了两半,一半在掌心握着,一半掉在地板,保姆惊慌失措握住我的手,她发现我的伤口还完好包裹着,没有被挑破,她很心疼问我为什么不把受伤的事告诉先生。
我垂眸盯着浸湿在纱布上浅浅的红痕,“有些东西,用两次就会不灵,不到一击致命的关头,都不要轻易用掉,否则它的价值会大打折扣。”
保姆朝那块伤口上轻轻吹气,为我减缓疼痛,她感慨说女人为什么要算计呢,为什么要争夺呢,先生本来就是属于您的,她们为什么要抢。
我从保姆头顶看向站在门外走廊的保镖,他似乎刚上来,脚还没有停稳,“任小姐,有一位男士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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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随保镖下楼看到了薛荣耀,他拎着许多礼品站在玄关处,正四下打量这栋宅子,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矜贵气派,他似乎比我一个月前见他时年轻了许多,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春风满面。
我站在台阶上没动,保姆问我是否见这个人,我让她打发走,她下去一楼对薛荣耀打了招呼,他转过身的同时我看清了他提着的礼盒都是极其珍贵的山珍野味补品,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在市面上很少见。
其中一种成分的野山参,假货都炒到了两万元一根,真品根本不敢想象。
保姆笑着说,“薛老先生来得真是不凑巧,按说您头一次登门,应该派人接您好好款待,可这几天先生忙着到外省出差,恐怕都不能回来陪您。按说薛小姐是知道的,她没有告知您吗?”
薛荣耀见她并没有主动接过自己的礼品,很明显是不打算留他,保姆作为佣人不敢擅自驱逐贵客,自然是我的授意,他抬起头朝楼口张望,我身体藏得很隐蔽,却忽略了袖绾处的一片袂角,袂角垂落在扶梯上,随着客厅阳台灌入的风轻轻飘荡,他看到摇头笑了声,冲我藏身的方向喊,“熙熙,我人都来了,你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回,好歹下来和我说句话。从薛宅到这里,也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都不给我倒杯茶吗?”
这声熙熙惊住了保姆,她诧异打量薛荣耀,“薛老先生怎么这样称呼任小姐。”
薛荣耀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保姆无论如何上楼把我请下来,他并不找汝筠,他是特意来探望我。
严汝筠不在保姆当然不会随意让男客见我,而且薛荣耀是薛朝瑰的父亲,他女儿如此歹毒,连无辜幼子都不放过,她父亲能对我好到哪里去,保姆扯了个谎说任小姐睡了,暂时不能下来。
他眼睛再次往楼梯上瞟了瞟,“哦?是吗。”
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沙发上坐下,悠闲自得端起一只空茶杯,放在眼前观赏,他看到上面粘住的一枚唇印,笑着问这是你们任小姐的水杯吗。
保姆看他的目光更加警惕,她伸手夺过来,“任小姐很久不用了,这杯子花茶的气味太浓,刷洗不净,怕伤胎儿。”
薛荣耀笑着说既然不用了给我看看有什么。
他伸出手索要,保姆只好再递给他,他拿着把玩,对待那枚唇印像看一件古董,眉梢眼角都是兴趣。
他是严汝筠岳父,在东莞位高权重,连他都要敬重三分,保姆更不敢不知死活驱逐得罪他,正急得面红耳赤,我从楼梯走下来,薛荣耀看到我立刻从沙发上起身,他朝我走来,想要搀扶我一把,我盯着他伸在我面前的手,丝毫不领情,我视若无睹经过他身旁,弯腰用手指触了触放在茶几上的礼盒,“这都是什么。”
他听见我和他说话,立刻满心欢喜从楼口折返到我身后,“为你送点补身体的东西,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记得三年前你说喜欢西梅和酪糕,可我后来一想,你对我那时说的话大约十句里面九句是假的。我就挑了一些贵重的都拿了来,东西是真的,你放心吃。”
我手指勾住盒口,轻轻挑开,扑面而来的参味将空气里塞得满满当当,果然是上好的野山参,参里的极品,没有六位数都拿不下来。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你送我这么贵重的,我怎么能收。”
他笑得非常深情,似乎眼睛里下了一场春雨,“如果你能喜欢,再贵重都不贵,你喜欢吃什么,我再为你寻摸。”
我上下打量他,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西装,这样的颜色很显年轻,男人穿上也不像红的粉的那么轻挑,乍看上去他如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你最近怎么了,穿得比你儿子还轻浮。”
他有几分局促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男人返老还童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只需要一颗春心,如果遇到了欣赏喜欢的知己,天天喝酒抽烟昏昏大睡,也一样会越来越年轻。”
我扫了一眼在厨房泡茶时不时探头看向客厅的保姆,她满脸狐疑和惊愕,已经猜出我与薛荣耀是旧识,而且还不是简简单单的旧识。
我让他坐下,他想要挨着我旁边,我等他屁股压在垫子上立刻起来避到了他对面,他脸色一滞,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上次绸缎庄门口你说并不讨厌我。”
我盯着那么多一堆几乎把茶几都占满了的礼品,“不讨厌,可也得知分寸。”
薛荣耀推开两只盒子,将我们中间的位置空出,他可以清楚看到我,我也能清楚看见他。
“这么多年,你听外面那些官宦商贾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家里的夫人,外面的姨太,烟花之地还养着几个相好的,我从来没有,这能说我是不知道分寸的人吗。可是遇到你,我就很难克制自己,你就像一杯酒,我能管住自己嘴馋,唯独放不下你,我所有的清醒和理智,都在闻到你时就成了酩酊大醉。”
他说得我有些不自在,我捋了捋头发遮掩脸颊的绯红,“薛先生看徐志摩的书吧,薛止文一定是继承了你,才会一个人跑到广场画白鸽和太阳,看你们薛家男人做的事,真是把浪漫刻在了脑门上。”
“你在广场见过止文吗。”
我笑着说何止广场那一次,若没有那一次,他也不会认识我可怜我,在这一次推开我于危险之中。
我捏了一颗梅子,用牙齿把皮咬掉,吃里面酸得倒牙的果肉,“你能教出薛止文这样的儿子,是薛家的好门风,可惜你一儿一女,你最喜欢的不值得你栽培,你不喜欢嫌他没出息的,才是品格贵重。经商为官都要有品节,一旦失了品节只能走下坡路,荣耀集团也有几十年的光景了,我仿佛看到它被你女儿毁得倒塌那一天。愚蠢,歹毒,可悲。她的乌黑,薛止文的洁白,你可真会生,生了一对黑白子。”
薛荣耀脸色没有刚进门时那样温和,他问我真的确定是他女儿吗,我意味深长说,“知女莫若父,我怎么能确定,我又没把人狠狠按住,可如果你真的想确定,那就将薛宅所有四十岁以上的女佣人抓到北郊,亲自和楚楚对证,万一指认出来,可不是我无情。”
薛荣耀抿唇沉默了片刻,“汝筠为朝瑰留了面子,为薛家留了面子,如果这次你和孩子真的出了意外,他不会留情,我也不会纵容朝瑰,她是我的女儿,但我更亏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