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抬脚走进门内,桌上早摆了一桌精致可口的菜肴,小碗里盛着鲜香筋道的长寿面,江宝嫦以手托腮,坐在对面笑吟吟地望着他。

“怎么准备了这么多菜?”他洗过手,在桌前坐下,有些过意不去,“宝嫦,让你破费了。”

自从知道她只是个空架子,他就替她心疼花出去的每一笔银子。

“今日毕竟是你的生辰,虽然不便铺张,该有的还是要有。”江宝嫦把筷子递给他,“桌上的菜不是我做的,但这碗面是我亲自给你盛的。”

陆恒极给面子地挑起雪白的面条,待到发现底下藏着一只圆滚滚的荷包蛋、几大片牛肉和菌菇干贝,动作顿了顿,眼睛变得酸涩难忍。

从记事起,他没有正儿八经地庆祝过一次生日,去岁行冠礼时,拜尚氏所赐,更是遇到了一大堆糟心事。

“……好吃。”陆恒借吞咽掩饰内心的震动,转过头迅速揉了下眼睛,面色如常地对江宝嫦道,“宝嫦,你也吃。”

“不急。”江宝嫦从手边的匣子里拿出一条淡紫色的剑穗,送给陆恒,“我做了一条穗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陆恒见那条剑穗的样式并不繁杂,却有古朴之气,中间固定着一颗乌亮莹润的黑珍珠,如获至宝,连忙接在手中,亲自挂到佩剑上。

二人用过午膳,并肩走到门外。

春桃从薛毅身上吸饱精气,满脸餍足之色,歪坐在东厢房的窗前,忙着给情郎做鞋。

夏莲和金戈站在西厢房门口,一个忙着推让点心,一个急着赔礼道歉,还没聊上几句,脸儿都烧得红红的。

白虹兴奋地在花畦里撒欢,不一会儿,白狗就变成灰狗,佩兰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两手搂住它的脖子用力往外拽。

陆恒壮着胆子握住江宝嫦的手,不放心地叮嘱道:“宝嫦,我这一走,少说也得三四个月,你在家里千万小心。倘若有人欺负你,不必跟她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较量,请公主撑腰也好,回娘家小住也罢,等我回来,再想法子替你出气,好不好?”

江宝嫦往回抽了抽,实在挣脱不开,只能由着他轻薄,回答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忙你的,不必顾念家里。”

第二日早上,江宝嫦送走陆恒,立刻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她选了好几件名贵首饰,使紫苏一一簪在鬓间,又让云苓找出端阳公主所赠的千年人参,连着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燕窝、雪蛤,一并装进精美的锦盒里。

白芷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江宝嫦微微一笑,道:“去母亲身边侍疾。”

087|第七十九回 妙语献殷勤疑窦丛生,素手抄佛经知音难觅

尚氏正为下山时那一场无妄之灾而气恼,听见江宝嫦过来请安,颇觉诧异,靠在软枕上唤道:“快进来,快进来!”

她注意到江宝嫦头上的金钗宝钿,晃了一下神,堆起笑容:“好孩子,你的伤还没养好,巴巴儿地跑来做什么?”

江宝嫦亲昵地坐在尚氏身边,掀起被子察看她的伤势,笑道:“有劳母亲挂念,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说仍不能久站,走几步路倒不碍什么。听说母亲摔得不轻,我身为儿媳,理应在床前侍疾,可不敢装病躲懒,再说,一个人在院子里怪无聊的,过来跟母亲做个伴,热闹热闹不好吗?”

“好好好,瞧瞧你们少夫人,小嘴儿甜得像抹了蜜,哄得我都不觉得疼了。”尚氏笑着和白芷、云苓几个打趣,见云苓手里捧着的人参状如孩童,四肢俱全,堪称无价之宝,心里又惊又喜,假意推脱道,“你这孩子,过来就过来,还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

“母亲不必跟我见外。”江宝嫦从丫鬟手里接过热茶,轻啜一口,对她身边的嬷嬷交待道,“母亲受惊过度,又伤筋动骨,不可不补,也不可盲目进补。你们把人参切成和铜钱差不多的薄片,每天给母亲含上一片,配上我带来的燕窝、雪蛤仔细调养着,若是不够,再找我要。”

尚氏觉得江宝嫦殷勤得过了头,难免多思多疑,试探道:“恒儿知道你过来瞧我吗?他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万一误会我给你立规矩,只怕又要暗中生我的气。”

江宝嫦嗤笑一声,道:“母亲快别说笑了,我与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要拌嘴,这大半个月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早就相看两生厌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主动领了个棘手的差事,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躲我。”

尚氏早从春桃和夏莲那里听说了二人天天吵架的事,也知道陆恒今日一早确实出了远门,闻言消去三分疑心,故作诧异:“什么?恒儿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唉,宝嫦,都怪我当初强逼他娶你,阴错阳差之下,竟害了你的终身……”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江宝嫦连忙挽着尚氏的手臂撒娇,“除了他不合我心意,别的地方样样都好昌平侯府何等显赫,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婆家,母亲对我视如己出,二弟……”

她的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道:“二弟活泼率真,和我十分投缘,下人们也极懂规矩,从不因为我的出身轻慢我,实在是再舒心也没有的了……”

“你是个惜福的好孩子。”尚氏被江宝嫦哄得通体舒泰,摸了摸她发间的攒金牡丹花钿,“我要是能生个像你一样乖巧的女孩儿,该有多好?”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想起往嘉福寺摸钉求子却摔断右腿的事,触动隐忧,轻抚小腹,长长叹了口气。

“我也盼着母亲再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呢。”江宝嫦三言两语说到她的心坎里,“母亲,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替您到佛堂抄经祈福吧?就抄《妙法莲华经》好不好?”

《妙法莲华经》既能消灾免难,又可求子安胎,据说十分灵验。

尚氏心里一动,道:“这怎么使得?”

“能替母亲抄经,是我的福气。”江宝嫦连忙使白芷回去取经书和抄经用的纸笔,把满头的钗环卸去,就手放在尚氏的妆奁中,转头道,“母亲,打扮得过于华丽,对佛祖不够敬重,您这里有素净些的衣裳吗?借我穿一穿。”

尚氏使丫鬟找出一件月白小袄,一条蟹壳青裙子,看着江宝嫦急匆匆换上,径往佛堂而去,对身边的嬷嬷道:“我怎么有些闹不明白?恒儿不像对她没有意思,她却百般抗拒,一味地亲近我,还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她到底想要什么?”

那嬷嬷只晓得拍马屁:“大少夫人知道侯夫人才是后宅的当家人,自然想方设法讨好您。再说,大少爷对她再好有什么用?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在侯府一日,就得看您的眼色过一日。”

尚氏拿起还带着余温的牡丹花钿,对着镜子比了比,哼笑道:“算她识时务,不过……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却说陆珲收到陆恒出远门的消息,不由大喜过望。

他在隔壁的院子里扑了个空,急急忙忙地赶到佛堂,看到江宝嫦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佛前抄经,面容清丽,衣衫素净,像个带发修行的俏尼姑似的,魂都被她勾走一半。

“嫂嫂的字写得真好。”陆珲盘腿坐在她身边的蒲团上,拿起经文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大着胆子去拉她的衣袖,“嫂嫂的手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江宝嫦灵巧地躲开陆珲,嗔了他一眼,轻声呵斥:“佛祖看着呢,别胡闹。”

陆珲不敢硬来,耐着性子陪了她半个时辰,渐觉无聊,不住打哈欠。

江宝嫦搁下毛笔,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腕,道:“我还得抄好一会儿呢,二弟先回去吧,咱们晚上再慢慢说话。”

“晚上我可不敢过去,你们院子里那个老虔婆防我就跟防贼似的,没给过一回好脸色。”陆珲有些忌惮哑婆婆,嘴里不住抱怨。

“呆子,你就不知道找把梯子,悄悄翻墙过来吗?”江宝嫦眼波流转,唇角含笑,称得上活色生香,“这也要我教你?”

“啊?这……这不大好吧?”陆珲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嫂嫂可别拿我寻乐子。”

“来不来随你。”江宝嫦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佛经,说的却是离经叛道的话,“难得你大哥不在家,我们打算等哑婆婆睡着,关起门来好好赌上半夜,输了算我的,赢的银子给那几个丫头平分。对了,你还没见过月见摇骰子的绝技吧?”

陆珲去岁染上赌瘾,三不五时出入赌坊,碍着手头紧,又不敢再赊账,一直没有痛痛快快地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