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位白发苍苍、面色严厉的老妇人从轿子里钻出来。

尚氏连忙迎上去,满脸堆笑:“侄媳妇给伯母请安,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您老的身子骨可还健朗?”

江宝嫦猜出老妇人是陆家那位以严苛和公正出名的族长夫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道:“侄孙媳妇给伯祖母请安。”

族长夫人对二人略点了点头,问起祭祖的事。

尚氏把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笑着打发江宝嫦到后厨照应:“宝嫦,你替我去瞧瞧中午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没有?让她们多上茶水,把前院那几个院子的地龙烧得热一些!”

江宝嫦柔顺地答应了一声,转身朝厨房走去。

族长夫人由尚氏搀扶着,慢慢走向小花园,道:“侄孙媳妇看着倒不像小门小户出身,嫁过来这几日,还算听话吗?”

“宝嫦规矩差了些,也娇气了些,不过,大体上还过得去。”尚氏露出为难之色,旋即掩饰地笑了笑,“总而言之,比恒儿那孩子省心多了。”

族长夫人不以为然,教训道:“玉不琢,不成器,你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心慈手软。”

尚氏委屈道:“侄媳妇毕竟不是恒儿的亲娘,有时候想管也不敢管,再说,恒儿越大越有主意,如今又有官职在身……”

族长夫人冷哼一声,道:“他再有主意,也大不过一个‘孝’字,若是敢做出忤逆你的事,你只管来告诉我。我跟你伯父虽然老了,在圣上跟前还有几分薄面,到时候一道圣旨请下来,除了他的功名,再狠狠打一顿板子,不怕他不听话。”

尚氏心里十分称意,待族长夫人越发恭敬。

且说江宝嫦在后厨停留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七八个灶台散发的热意蒸出一身香汗。

脚上的绣鞋果然暗藏乾坤,内侧的面料像一只没有骨头的小兽,贪婪地吸吮着汗水,包得越来越紧。

须臾,不止脚面绷得胀痛,连脚底也疼起来。

尚氏有意磋磨江宝嫦,时不时派仆妇过来传话,或是使她到正房寻一罐别人都找不着的好茶,或是让她带人去库房挑几样拿得出手的礼物,留待祭祖结束后送给族长和族长夫人。

江宝嫦扶着墙从库房挪出来,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绣鞋,又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问:“如今是什么时辰?”

“眼看就到午时,该开饭了。”专门盯着她的嬷嬷斜着一双三角眼,幸灾乐祸地催促道,“大少夫人,您赶紧回厨房,盯着丫鬟们传菜吧,万一菜上得太慢,族长夫人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江宝嫦紧锁双眉,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不理会嬷嬷的提醒,径直走向宾客们用饭的园子,道:“我身子不舒服,这就去跟母亲告个罪,请她另安排别人照管后厨。”

075|第七十回 言谗语佞隔岸观火,鞋脱裙破玉石俱焚

那嬷嬷试图阻拦江宝嫦,道:“大少夫人再不舒服也该忍一忍,侯夫人正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时半刻的,去哪里找人替您?”

云苓一闪身挡在江宝嫦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嬷嬷这话说得好笑,身子不舒服还能忍吗?一忍二忍,小毛病拖成大毛病,侯夫人怪罪下来,您担得了干系吗?”

江宝嫦任由二人在后面斗嘴,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搭在白芷的小臂上,将大半重量靠在她身上,慢慢往前走。

“小姐,您先换上奴婢的鞋子吧?”白芷虽然不明就里,也猜到问题出在春桃送来的绣鞋上,心疼得直掉眼泪,“您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连个小小的通房都敢仗势欺人,这昌平侯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江宝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玉脸变得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轻声道:“若是现在换了,一上午的苦都白吃了。昌平侯府是什么龙潭虎穴,我早就知道,方才的话不要再提了,倘若被有心人听到,难免惹祸上身。”

今日到侯府参加祭祖的宗亲足有一百多人,陆景铭为了彰显自己的平易近人,将用饭的地点定在祠堂西边的听雪堂。

前两日刚下了一场大雪,仆从们一大早起来,把积雪扫到路边,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毡,搭好暖棚,将十来张圆桌依次排开,摆上争奇斗艳的梅花盆景,暖和又雅致。

此刻,男宾和女宾以帐幔相隔,分坐在暖棚两侧,推杯问盏,其乐融融。

江宝嫦走到听雪堂门口,深吸一口气,挺直身躯,拒绝白芷的搀扶,忍着脚底传来的剧痛,微跛着往里走。

紧跟在陆景铭身边的陆珲最先注意到她,高声嚷道:“嫂嫂,你的脚怎么了?”

坐在角落里的陆恒闻言站起身,向她投来疑问的目光。

江宝嫦向几位长辈福了一福,对陆珲强笑道:“没事,我找母亲说两句话,你吃你的。”

尚氏听到动静,从帐幔的另一边走出来,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宝嫦,后厨的事都料理好了吗?我刚才还跟几位婶娘夸你懂事体贴,她们都说要见见你,你来得正好,快跟我来!”

江宝嫦白着脸摇摇头,小声道:“母亲,我的脚疼得厉害,一步也走不动了,春桃做的这双绣鞋不知怎么的越穿越紧,脚底也火辣辣的,像有火在烧似的……您开开恩,放我回房休息吧?”

尚氏本想在晚上祭祖的时候唱一出大戏,好好表现表现自己的宽和大度,没想到江宝嫦如此不中用,只熬了半日就叫苦连天。

她方才冷眼瞧着江宝嫦像没事人一样走进来,想当然地认为她在夸大其词,偷奸耍滑。

再说,鞋子的尺码不过小了半寸,和脚底有什么关系?

尚氏露出为难之色,犹豫半晌,道:“罢了,你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我进去跟伯祖母打个招呼,带你到旁边的屋子里换双鞋子,要是还疼得厉害,少不得请个郎中过来瞧瞧。”

她摆了摆手,两个丫鬟搬来一把椅子,摆在暖棚对面的大树下,扶着江宝嫦坐了过去。

尚氏打算让陆家的长辈瞧瞧新媳妇是如何偷懒的,因此特意安排江宝嫦坐在显眼的地方。

她走到族长夫人身边,无奈地道:“伯母,宝嫦说她走多了路,脚疼得受不住,我送她下去歇歇,再去后厨瞧瞧。这边若是有事,您替我照应照应。”

族长夫人闻言,对江宝嫦越发不喜,冷声道:“果然娇气。谁不是从做媳妇的时候熬过来的?你我都能受得,偏偏她受不得?多走几步路罢了,哪里就疼死了?”

尚氏讪讪地笑了笑,道:“孩子不懂事,慢慢教也就是了。伯母消消气,别为着这个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我去去就来。”

江宝嫦端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皮,对宾客们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对闲言碎语听而不闻。

陆恒先听不下去,打算问问她是不是受到了尚氏的刁难。

距离她只有三四步的时候,尚氏笑着走出来,高声道:“宝嫦,走吧,我带你去换鞋。”

江宝嫦在众人的注视下,以足尖点地,后脚掌落到实处时,忽然痛叫一声,趔趄着扑向尚氏。

尚氏毫无防备地被江宝嫦扑倒在路边的雪水中,发饰散了一地,标致的玉脸沾满污泥,愣怔片刻,拼命推搡压在身上的柔软身躯。

“母亲,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啊!好疼!”江宝嫦用了几分巧力,使腰间的佩饰和尚氏的裙子绞缠在一起,惊慌失措地往后退让。

伴随着“呲啦”的裂帛声,尚氏的裙子自下摆裂至腰间,桃红色的裤子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