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她转身面对陪审团,目光依次扫过七张面孔。

“至于延误救治,被告的心理评估显示,被告因童年创伤导致应激障碍发作,陷入‘静止性木僵’状态长达12分钟这不是冷血,是大脑为保命启动的防御机制。”

程悦心转过身面向法官,语气中多了几分恳切,“法律的温度,在于审视人性的幽微处,我的当事人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做出的是每个普通人都会有的应激反应,不能用上帝视角去苛求一个深陷恐惧的人,而应回归事实本身这是一场因误解与慌乱引发的悲剧,而非蓄谋已久的恶意。”

休庭间隙,程悦心独自坐在走廊长椅上,那天雷耀扬说他会来听审,看她将谋杀辩成误杀,而如今,两人的关系像片风干的落叶,轻轻一捏就碎成粉末。

十五分钟后重新开庭,陪审长起身宣读:“陪审员以六比一大比数通过,认定被告谋杀罪名不成立,误杀罪名成立。”

法庭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法官敲响法槌:“本案量刑部分将于下周一上午九点继续审理,退庭。”

0039 失踪

暮色如泼翻的墨汁浸透维港,程悦心驾车卡在晚高峰车流里,仪表盘时钟的幽蓝荧光映着《容易受伤的女人》前奏。

电台猝然撕裂情歌旋律,「立法会议员郑志豪涉嫌收受利益,于办公室被捕,一同被捕的还有六名警务人员,据可靠消息,此次行动与洪兴、东星两大社团有密切关系,案件详细内容仍在调查当中”

尾音被尖锐的刹车声截断,她猛打方向盘冲进岔道,轮胎擦过水泥护栏发出困兽般的嘶鸣。

收音机滋滋杂音中爆出第二条快讯:「东星社凌晨执行家法,疑似清理门户...」

车子险险擦过路边护栏,程悦心摸出手机,手机里机械的女声压过主播尾音,雷耀扬的电话持续传来空洞忙音。

程悦心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急促地敲击,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银河夜总会的霓虹在后视镜里碎成光斑,新换的看场小弟叼着烟摇头:“耀扬哥这周都没露过面。”

她倒车时蹭到路牙,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方向盘一转直奔元朗。

阿茹的糖水铺铁闸紧闭,生锈锁头挂着「吉铺转让」的硬纸板,嵌在墙上的招牌蒙着灰,隔壁五金店老板挠头:“上礼拜这店就已经转让了。”

风卷着灰扑在她脸上,程悦心盯着手机里雷耀扬的号码,拇指在拨打键上悬了又悬,像碰着块烧红的铁,手机屏幕在手中忽明忽暗,旁边商场的LED屏滚动着新闻:“社团黑警利益链逐步瓦解”,每个字都像冰锥子往她太阳穴里钻。

车子在元朗街头盲目兜圈,油箱报警灯亮起时她才惊觉已开了两个小时,后颈的冷汗干透了,黏腻得难受,心脏却还在胸腔里狂跳,像有只手攥着气管慢慢收紧。

程悦心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引擎的震动顺着骨骼爬上脊椎。

此刻满街的霓虹都像监视她的镜头,每个擦肩而过的男人都可能是便衣,连糖水铺褪色的招牌都透着诡异,原来他早把退路铺好,原来他们之间从来隔着深潭,他涉水而行时,她不过是岸上观火的局外人。

手机突然震动,是阿杰发来新案件委托人的联系方式。

新接手的医疗纠纷案件占据了全部精力,她在解剖报告和鉴定文书间穿梭。

庭审当日,法槌落下的瞬间,她听见后排传来打火机开合声,整个人猛地转身,却只看穿灰色西装的陌生男人在点烟。

回律师楼路上,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摸出手机给那个无法接通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在哪?”发送失败的提示框跳出来时,她才想起他已经失踪三个月。

后来她特意会绕开骆克道,没有再去元朗。

那一次阿杰开车,再经过银河夜总会时,门口换了新的霓虹招牌,粉色光带扫过车窗时,程悦心忽然笑了。

引擎声混着街边茶餐厅的喧嚣,她打开车载音乐,《容易受伤的女人》刚唱到副歌,便果断切到了轻快的爵士乐。

0040 在哪?

七月底,台风刚过,港岛的风带着潮湿的暑气。

中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着铅灰色的云,程悦心望着维多利亚港上起伏的货轮。

阿杰抱着文件推开程悦心办公室门,“程大状,有新案件,”他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放,牛皮纸袋口蹭着她的咖啡杯,“观塘中学三个学生打架,死了一个,警方定性为殴打致死。”

程悦心抽出里面的现场勘查照片,学校洗手间是犯罪现场,还有三位当事人照片。

“哪个是我们当事人?”

“许明谦,”阿杰手指指向另一张照片,“这个叫林正南,死者欧阳山,三个人同班,现在律政司以共同故意伤害致死起诉他们两个,盛德接了林正南的委托,大状是陈亦同。”

程悦心挑眉,陈亦同是业界出了名的“庭上狐狸”,去年那起白领坠楼案,他能把过失杀人辩成意外,靠的就是咬准证人证词里的零点几秒误差。

她合上文件夹,“约明天下午见当事人。”

许明谦被带进会见室,十五岁的少年警惕看着程悦心和阿杰,囚服下摆蹭着墙灰,左眼角有道未结痂的伤痕。

“我是程悦心大律师,你爸妈委托我帮你打官司。”程悦心将自己名片推到他面前,他却盯着她笔记本:“我爸妈呢?”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成年人才有的颤抖。

“他们在外面,只有你的代表律师才能来见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程悦心抽出钢笔,笔尖悬在记录纸上。

少年喉结滚动,眼神突然飘向铁栏栅外,“欧阳山总堵在楼梯间找我要钱,那天他把我竞赛赢的奖杯抢走。还拿美工刀划我的手臂……”他卷起囚服袖子,小臂上交错着十几道淡粉色疤痕,“我本来只想抢回奖杯,可他突然掏出弹簧刀……”

正说着,隔壁会见室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程悦心知道那是陈亦同在见林正南。

“许明谦,你记得林正南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她突然问道。

少年愣了愣:“欧阳山的刀扎进我肩膀时,林正南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然后刀就掉了……”他声音突然哽咽,“我真的没想杀他,我只是想让他别再打我……”

程悦心在办公室铺满证据材料: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胸口致命伤为单刃锐器所致,角度呈45度上扬。

“律政司会咬死他们是共同犯罪,”陈亦同突然推门进来,西装领带松了两颗,“但林正南说,他看见许明谦被捅时,以为欧阳山要杀人,才会上去夺刀。”

程悦心用红笔圈出关键时间点:“过失致人死亡和故意伤害致死的量刑差十年,我们需要把‘防卫性质’钉死,许明谦的伤是第一防卫起点,林正南的介入属于制止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

陈亦同指节敲了敲尸检报告:“致命伤的刀痕走向,更像是欧阳山自己摔倒时扎到的。你看这里”他的手指指在死者手肘的擦伤,“如果他当时被两人控制住,身体后仰,刀很可能因为惯性刺入自己胸口。”

“许明谦的同班同学愿意出庭作证。”她翻开证人名单,目光停在“李婉仪”的名字上,“这个同学说欧阳山长期勒索许明谦,还曾用烟头烫伤同学。”

陈亦同凑过来看,古龙水的雪松味混着雨水气息,让她想起雷耀扬常喷的大吉岭茶香同样带着危险的醇厚感。

“关键在刀具来源。”他用钢笔尖敲了敲尸检报告,“如果能证明弹簧刀是欧阳山事先准备的,防卫性质会更站得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