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赶到那层楼时,我爸正在秦朗门外五雷轰顶六神无主,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立刻转移压力,最好让秦朗摊上什么事,那件事得足够大,让秦朗自身难保,这样秦朗急于解决自身麻烦,一时半会没空找他算账,他也能腾出一丝喘息找后路。
见到李澈,一个邪念像缕升起的黑烟蒙住了他的心。服务的小姐还没到,他躲在走廊另一头,指使服务员开门把李澈请了进去。彼时秦朗体内的药物起效,已是神智不清。李澈一进去,门关上,我爸贴墙凑到门边,他听见门反锁的声音……
对于丈夫的偷吃成癖,身为妻子的唐莉从来睁只眼闭只眼,原谅套餐全年续费。而这回对方是李澈,他们踢到了铁板,原谅者的角色已是远远不够,她还要为丈夫打名声保卫战。她在外造谣李澈私生活不检点,勾引有妇之夫。
我爸追忆这件事的过程中,好几次李元捏起拳头跳起来。又被我和李沫按住。
自始至终李沫神色都颇为复杂,他爸虽非出于自主意识,但确实强暴了李澈。他的父母也不是什么体面完美的受害者。他脸上的那份复杂是一种立场模糊的摇摆。
所以李元找我爸去行凶,并非因为秦朗的背叛,他是为了李澈。这个原因倒更符合我对李元的认知与了解。
到这里,蓦然一下子我就想起李澈对我说的那句“他为了你也会犯同样的错”。可强暴过我的人偏偏是李沫,李元出于畏罪而收养的孩子,和李元相侵相碍的家人。接着我又想到更多的方面。我爸因为赌造下桩桩罪孽,害了那么多人,金詹久因为赌差点没把我祭了。
荒谬,太荒谬了。假如老天要做会计,天塌了它都考不出一张会计证。这帐他妈都是怎么算的。他们当事人聚众杀鸡,拔了一地鸡毛,最后鸡毛掸子全抽在了我身上,报应都落在我身上。
我不禁笑了,发出的还是几声鬼笑。在场的人包括程奔都被唬了一下子,纷纷瞪开眼看向我。
李元再度起身冲向我爸,我没再阻拦,任由他一拳把我爸连人带椅怼到地上。
这一拳太轻了,我爸即便鼓起勇气坦白了所有,我想他的所作所为依然令我妈蒙羞。我现在想到李澈开车帮我追我妈的骨灰盒,我都羞愧难当。
李元呢?他该有什么下场?
这个答案并不需要我去想,会客厅门被撞开,从外面进来三个警察。后知后觉我才知晓这间屋子从头到尾都被实时监控着。
是谁找的警察?程奔吗?我先去看程奔,程奔还是他一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足惊讶的样子,他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指。
“是我找程奔商量的。”李沫说着走上来,到正跟前停下。他要和我面对着面,是为了观察我的情绪波动。“你……会怪我吗?”
我能怪他什么,我无话可说,李元和我爸当年种下什么因,如今就该面对什么果。李沫是亡者唯一留下来的家属,他的态度理应凌驾于其他人的看法之上,而我在这整个事件中本就是个最最微不足道的角色。
这所有一切和我有几把关系呢。我唯一的参与,还真就是拍下线索分享给他们。我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阳光开朗大男孩了。
但理智的评判不代表他和程奔的做法我能全盘接受。他们瞒着我,仅管我看不出有何必要,可他们就只是用了我。
我冷笑出声,视线穿过李沫的肩头,望着房间另一边。李元和我爸都被铐上了手铐。三个警察两个各押一名犯人,还有一个在收存证据。李元和押他的那个警察低语了几句,然后被放了过来。
他过来,是来找我。我推开了李沫。
李元双手并在身前,展不开,但是看手势我明白他想抱我。
“穗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语速很快。“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他儿子。我其实……在今天知道这一切之前我对他只有愧,我不该拉人垫背,我懦弱,我自私,我把命分贵贱。所以我找上你没有坏心,我只是好奇,想来看看,还想假如他孩子过得不好,我就给点经济上的补偿。”他闷笑了下,“这些年一直在补东补西,补一块掉一块。”讲到这他咬住嘴唇,眼里滚出泪,又是一大颗一大颗,迸到嘴唇上又掉落。“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们遇见也许是天意。那些年我熬得好累,可又没办法解脱,其实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低下眼“哪有杀人不偿债的呢。”
“程奔来找我赴会,告诉我你爸还活着,我就知道这一天要到来了。”他说着抬头望了眼屋顶角落里监控的小红点。这个局面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我忽然觉得……彻底的放松,那种放松甚至连你都给不了我。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感觉到也有一大颗一大颗的东西从我眼睛里滚出来。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真的是。真好。李元从来都把自己武装得强悍,在那层厚厚的却又虚软的铁甲中他永远长不大,面对很多问题,我们的问题,他都只是一味逃避,并且逃避得越来越狡猾,敏捷。幼稚地宣泄。我不想再和他继续躲迷藏,因此而和他分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正面的迎接。此刻我心里竟是高兴的。
我张开手臂抱住他。这不是一个情人间的拥抱,我抱的不是那个旧情人,而是从壳子里出来的李元。
“以后能睡着觉了吧。”我说,拍着他的背。
他脸贴上来,贴到我耳边,把我耳朵染湿了,我把他肩头也染湿了。
我们没有接吻,没有做任何情人间的亲密动作,我踮起脚,就像之前无数次他把头枕在我膝盖上,一遍遍向我确认我不会离开他时那样摸着他的头。
“穗穗……”
“我一直都在。去吧。”我把他从怀里放了出去。
这次他不再怀疑,终于安心。
54
身后有人叫我,我没回头,连是谁的声音都没去辨识,径自下楼,出门。霍双的车停在院子外等我。
别墅自带的庭院很宽敞,树影葱葱,还修了个天鹅喷水池。喷水池这天没喷水,天鹅雕塑像是被太阳晒倦了似的泊在水面上。
程奔跟了出来,听脚步声是拉快步,没有小跑,全场从头到尾只有他保持着风度。
“金穗。”
我没搭理他,越走越快。
“金穗!”他声音突然变得很大,“你在生气吗。”
我停下脚转过身去。眼泪在出来的路上就已涸干,可脸上好似还余韵犹存地蒙了层壳,脸皮硬邦邦的发僵。我拿公事化的口吻和他说话:“我会照常去上任的,你不用担心。”
他往前迈了一步,表现出求和的姿态。“李元当初把我的店砸得大半个月都没法营业,我要是晚到一步,他一把火还要把那里烧了,我总有知情权吧?”
我在意的是这个吗?人都是为自己活的,没必要替别人大起大落,劳神伤身。他在里头经历了什么,扮演什么角色,与我何干。哪怕他纯粹出于八卦搭了这个舞台,送我们几个上去唱戏,那也是他有能耐,他是吃瓜人的楷模。我都怀疑那辆车上没破坏成功的安全气囊也是他的手笔。
“找警察来的事,你和李沫为什么瞒着我?”我劈头盖脸地质问他。纵使他泰然惯了,此时也让我震了一跳。
他留了两秒钟空歇,然后才开口:“这你得问李沫。”
“你和李沫没必要瞒着我。有感情的人我可以被利用几回,没感情的人,就只有合作,我没那么不通情理,也不吃亏。”我很生硬地告诉他。说到“没感情”三字我加了重音,这是我在他和李沫身上贴的标签,经此一事,更深成烙印。其实我原本对他的看法并不坏,甚至不论他出于何种目的帮我,对他的屡屡相助我始终心怀感念。可现在我清醒了,对生意人就只需谈生意,少扯有的没的,更不必抱有“他对我挺不错”这层幻想。
他凝视我一会,“好的,知道了。”
“不要再有下次。”我也看住他,他眼珠移到哪,我目光就追到哪。“等我到了连城,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替你周旋,你别替别人来跟我周旋,不要这么玩。”
说完我像只愤怒的小公鸡,昂首挺胸,腿一弓一弓地走了。
霍双看样子在车上等了很久,透过前车窗就看见他在那拉长了脸打哈欠,不仔细看还以为车里摆了幅《彷徨》。程奔借我住的屋里就摆了一幅仿的,我也闹不明白好好人住的地方摆这种画做什么,半夜起来差点没把我吓死。
车厢里原本发电站似的放着音乐,我一开门他自觉就关掉了。我跳上去,关门,一语不发地坐着,他先从车前镜里瞄我,随后才转过脸来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