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了两秒,还是打开车门。“知道,但不都知道,你也未必。我们还会再见的。”我简短地与李元告别。
关于和他的分别,我在答应和他交往时就构想过无数种可能,那些情况都是不痛不痒,各安其命。谁能想到会这样轰轰烈烈,短促的剧痛。
放呲花都没这么炸裂。
我上车后,李沫反倒不敢多看我。他一路尽量将视线集中于前方,有些惶惑地舔着嘴唇。“带你去买件衣服吧。”静默了良久,他开口提议。
“不用了,我行李里有。”
他没采纳我的意见,而是将车停到某个商场的停车位。“等我,马上回来。”这话他是同时对着我和小飞棍说的,语气上仿佛拿定了主意。
我没勉强,手指伸进笼子拨了拨仓鼠的头,当作允许。我实在没力气再去做“我要这样,不要那样”的选择了。小飞棍用嘴啄了下我的手指,它其实很想吃那半枚瓜子,不时看看,却没捡起来吃。
他出去才过20分钟就回来,递给我一大袋拎袋上扎着丝带的衣物,和一大包零食。“看看还缺什么?”
他不但把袋子递过来,还摆在我腿上。我抽开丝带,因为不想衣服摊开再重叠,就把手插进袋子一件件摸。有上衣,裤子,店里附赠的袜子,甚至还有个包。
我单独取出那只包,对着它发愣。
我这会要什么包呢,我都没东西好装进去。
报告单。出来得急,我把报告单落在书房了。
肺部长了个结节,我怀疑是体检前夕精神负担大,没睡好觉搞出来的。好在不大,医院只是建议随访复查,多加休息。虽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可它至少说明我的身体这段时间很辛苦。好家伙,李元李沫鼻青脸肿,得的物伤,我好皮好肉,敢情受的是法伤。
我对李沫说了声谢谢,转身将袋子抛到后车座。他又把那袋零食塞过来。“吃点吧。”
“我不饿。”我堵得难受。
“甜的,吃了心情会好点。”他拆开来,哄着在我眼前晃了晃。
袋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小饼干,形状各异,有星星,月亮,爱心,三叶草,扑面一股香精味。“你说吃了心情好?”我像病人询问医生药够不够凑效般问他。
“嗯。”他鼓励地点头,“吃两块,试试看嘛。”
我不只是试试看,我抓起饼干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塞到口腔填满再也塞不下为止。然后我一边咀嚼一边开始畅谈我的宏伟蓝图。
“我跟李元分了。不过你个孬小子别想多,你今天就是捡了个漏。你再给我搞花招,我不客气,明白吗?”
他再犯我真的会把他剁了。
他嗯嗯着点头,点了好几下。
“都过去了。”我大度地一挥手,“过去就该像垃圾一样丢掉,前途是光明滴。我都想好了,我现在身体不行,城里压力重,有污染,我老家近两年环境治理得不错。我先回家过会清闲日子,养好身体。省城也有好的医院嘛。身体好什么都会好,身体是自己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穗穗。”他突然手摸在我脸上,很轻,像是在为我拂去什么。“穗穗。”他脸微微地在抖,眸光也跟着摇摆不定。他今天心境的表达异常含蓄,眼底的神绪也只是两道纤细的波纹,说不出是担忧还是猜疑。他没再说下去。
我这才发现我在哭。
44(上部完)
路上我让该流的眼泪都流出,自然涸干。眼泪是身体里的脏东西,就该应排尽排。我身体很少产出这种脏东西,有了就不能积蓄。
李沫把我带去他的住所。我没拒绝,向往和安定更是没有的。眼下到哪落脚都一样,反在此我目前也是无家可归,我要回老家了。
门用他的指纹刷开,玄关一整片呈现在眼前,地上瓷砖铺出蜘蛛网的花纹。
我站住脚,没踏进去,看见那片花纹怔了一下子。密密匝匝的纹路,底下好像还镀着彩料,织成一大块斑斓的死疤。它让我感到压抑,束缚,疲倦,我明明才刚重获自由。
李沫似乎感知到我有挣扎,他局促地笑了笑,自我批评起来。“难看死了,也不知我当时怎么想的,我都想换。”
我没多说什么,换鞋进去。他帮我倒了一大杯水,我一饮而尽。“我想睡一会。”喝完水,我告诉他。“累了。”
他往里走,打开他那间卧室的门。他卧室的床正对着门口,开门就能看见。床上铺着厚厚的被子,被子上丢着一件换下的睡袍。
“我喜欢把空调开很冷,盖厚被。”他解释说,“你好像跟我反着来。”
我之前和李元睡一间房,空调一般打到27度,盖薄薄的空调被。这都是我的生活习惯,李元随着我。而早前连通往主卧那条走廊都很少进的李沫,如今却对里面的细节了若指掌。
“我把空调调高两度,帮你换条被子。”他几乎有些讨好地说。
“不用了,不麻烦你。”我脸色很生硬。可我在他家里,我不想给他摆脸色,于是我快步抢进卧室,拉开被子就钻了进去。“帮我关个门,我睡两小时。”
其实当下即便把我丢大马路上,我照样能睡着。
他听话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那床被子很大,盖一个人很浪费面积,我把多余的地方团出长长一条,紧紧一抱,阂眼就睡了过去。
我平常睡觉都大大咧咧,伸手伸脚的,这一觉却觉得蜷着身子,抱一大团被子更舒服。
我睡得很死,全身心投入到睡眠中,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哪怕有人拿棍子捅我,我估计也一动不动,最多哼哼着翻个身。
很自然地睡足而醒。醒来却觉得闷。
李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侧,代替那团被子,他搂着我。
那个拥抱没有一丝情色乃至暧昧的味道,只具备安慰性。但我本能反应,还是把手探向床头柜,去捞台灯。
他明白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慌里慌张跳起身按住了我由于半醒而迟钝的手。要不是他反应迅速,他的头八成要被我砸烂。
“穗穗,金哥。”他冒失又后怕地告饶,“我就是听见你咬着牙在哼哼什么,才进来的。我发誓我没别的坏心,我什么都没做。就是把你拍到不哼哼了,还……就这么抱你。”
我没做声,缓缓转动眼睛,望着天花板。我还睡得有点懵,傻呆呆的脑子转不过来。
“金哥。”他小心翼翼,“你是做噩梦了吗?”
做梦?我没做梦吧,做了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在一团漆黑中睡得跟死过一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