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爸就跟我说,说你小姑过得不容易,一个人要拉扯大一个孩子。你一个孩子也帮不上忙,多照顾照顾你弟。”回忆从前,他眉间又染出温暖的色彩,如果还有别的,也许是一种掺杂了多种成分的甜蜜。“那会你们家是真的苦,我记得学校里订校服,你都比别人少订一套,你好像从来没穿过春秋校服,只有短袖和冬校服。走哪都挨打,对面合伙欺负你一个,告到老师那,罚站罚抄也都落你头上。”
我抿了抿嘴。
“我那时候每个月都有些零花,我爸偷偷多塞点给我,让我把多的那份给你。这点钱你每天能吃上肉包子。记得不?”
我说记得。我当然记得。二舅自己的事从来不急,助人却很热心,而且从来只做不说。有回帮邻居家安铁门,闪了腰,怕人家过意不去,非说自己是晚上在田地里摔的。表哥分我零花钱,不单给我二舅多给的那部分,而是总数对半分给我。
“我是心甘情愿的。”他说。
“我知道。”我点头,“我都知道。”
“我就想让你也吃饱,少挨打。你不上大学,我那晚拿出自己当年的通知书,看了半天,心里都不是滋味。”
我再次点头,轻轻地说,我知道的,表哥。
“可是。”他顿了下,苦笑出声。“我是真没想到我这个从小磕磕碰碰,连大学都没上,我以为要接济照顾一辈子的表弟,竟然有一天就”他翘起食指,做了个“嗖”飞上去的动作。
他一只手摊在桌上。“现在我在这里。”一只手平放在半空中,随后看向我。“你在这。”他上面那只手上下划动,量着那段距离。“你能明白吗?”
我僵着没吭声。以我的认知,家里有人出息了,难道不是好事?可表哥似乎并不这么想。
何况我哪里真有那么好,我现在也是一地鸡毛。只不过人的本性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我看上去过得很好。
“金穗。”他连名带姓叫我,伏下身,近距离与我对视。“你说命运到底公不公平?”
我把他落在李元车上的红手串拍在桌上,未置片语离开了。
这一晚,我又没睡着。
这月我就没睡过几晚安心觉。
但这夜我非常、迫切,真的需要睡个好觉。明天要去体检,我怕影响指标。我尝试了各种办法,起来热牛奶喝,用各种暗示强迫自己睡着。依旧无果。
这夜我睡一楼客房,李元提出主卧让我,我没接受。最后还是阿姨帮我找了罐褪黑色素,吃下到下半夜才睡着。
次日从医院体检出来,临近中午,表哥发来短信。
“搞定了。”后面跟了个表情。
那个表情我说不上什么含义,但我看了不舒服。
表哥:兄弟,我希望你过得好,但别过得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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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犯的事,李元凭借权威都压下去了。李元近来忙新项目,早出晚归,到家还有的忙,因此事后隔了两天我才找他谈了此事。没提祝理,我说是从本人口中得知的。
他神情不自然起来,干咳了下。“我是看你最近操心事多,不想再给你添堵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句话就能搞定。别挂心上。”说着他安慰地来拍我背。“真不是什么大事,他以后不犯就行了。都是一家人嘛,我怎么可能削他面子。”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我说:“以后他再这样,你也不用考虑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我有个请求,让他走得体面些,好吗?”
他捏捏我的手,说了解。
他爬我身上来,我没拒绝。但他从后面撞击的时候,我脸贴着枕头,心里却闷着口气。
这几天我都睡客房,边在外面找房子租。阿姨来劝过我几回,无非是些床头打架床尾合的道理。
我告诉她,我跟李元应该是要分开了,我不想再上那张床。
她又替李元辩解,说李元有时候就是野蛮得孩子气,你骂骂他就好了。又说,李元喜欢你才这样。
这阿姨从前是李元母亲身边的佣人,她待李元就像亲生孩子一样,李元也很信赖她,凡事都会和她说。在她眼中,李元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任何任性都是合理的,可以宽谅的。别说他现在这岁数,哪怕老到80岁,归来仍是孩子。
对此我就苦笑了下,没再跟她继续纠缠。
真好,有的人就是有条件永远长不大。先长大的人就该懂事,包容,大度,牺牲。
也不知是哪个傻逼王八蛋定出来的不平等条约,真他娘扯淡。
我跟李元从那天早上之后就没再发生过关系。这夜做,我只有感到委屈,失落。我觉得自己在替人屈服,求情,连姿势都挺像。他不会不明白这个节骨眼上我答应他的要求是为了什么,可他依然开口索要。
做的时候,他的面庞,身体,好似被一种久逢甘霖的满足浸润浇灌。做过后又患得患失起来。“你看,”他用商量的口吻试探我,“你表哥的事都过去了,咱们的事也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对于那天早上的羞辱行为,他的看法和阿姨一致,也认为是源于他气急作祟下的任性冲动,再严重也大不过公司里的财务诈骗。昨晚我已经睡下,就听见他在餐室朝阿姨诉苦,说“怎么回事。还没好啊?还要怎么样呢?”
阿姨劝解他说:“我看是他心里落下疙瘩了,再等等吧,眼下做什么都没用。他要是过不去,也没办法。”顿了会,又叹气“你也真是的,小金人多好。”
现在他动的脑筋是通过摆平表哥的事来摆平我。
我觉得他没救了。
这次我直接说,李元你要点脸吧。
我穿上衣服。上衣最上面两个扣子也不知搞什么鬼,怎么扣都扣不上。越是扣不上,我就越是硬来,到后来纽扣边缘在指尖上压出深深的痕。
李元看着我手指打抖,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没意思,连衣服都跟我作对,我索性敞着胸膛跳下主卧的床,下楼回客房。刚踏出门口,就听见李元往地上摔了个枕头。
出发去老家前,李澈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舒怀意有意来我乡里探访。
舒家祖籍跟我老家在同个省,他正好去探亲,探完亲他想过来看看我,有忙正好能帮上。
我听了有那么一小会不知怎么答应。我和舒怀意见面次数不少,彼此关系很友好,但远达不到亲密。他来做客我自然欢迎,可这次回乡要给母亲办丧事,还要入葬,不是好时候。叫他一个外人帮忙,就更不合乎情理。
我答应说好的,只不过他最好晚两天来。
母亲的丧礼办得并不铺张,也不将就,图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请了平日走动多的几户亲戚,还有关系近的邻居。大舅、二舅和姥姥早就搬去县城里住了,都是一大早赶回来。表哥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