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1 / 1)

“我们在一起。”我和程奔交往本来就光明正大,无须向任何人遮掩,但讲起程奔这个名字,霍双即便有所克制,语气中仍夹藏着隔阂,保险起见,坦白关系的话我尽可能做到简练,摒去一切感情色彩。

他眼睛缓缓瞪大,不是吃惊,而是失落逐步放大。

我避免谈感情,他却还是问了:“他对你好吗?”

我说了个嗯。

“很好吗?”

“嗯。”

“真心的好?”

“……嗯。”他问了三遍,我也确认了三遍,向他也向我自己。但我不能表达太过,实则,我内心一度退缩。

“你不要误会。”他忙坐起身,其间牵扯到了伤口,不自禁地龇了龇牙。“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他……对你是不是真好。”

我也坐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关心。他不在的这么长的日子里,没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李沫、程奔都没有,可想而知他多么好。我当下最强烈的希望,是希望他不要这么无私无怨地来关心我。现在的我没资格被他关心。他水生火热,而我物质上富裕、精神上快乐,被爱包围着,我不该是那个被关心的人。

我揪着裤子,裤子被我揪出好几道褶。

“霍双,我。”我不欠李元、不欠程奔,更不欠李沫,但我对霍双感到抱歉。“我想记起一切的,我向很多人问起你,去连城查你的档案,可我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知道你发生了车祸,你杳无音讯,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我现在……我都感觉我劈腿了,你怪我,我心里还好受点。你不要对我太好。”

“为什么要怪你,又为什么要对你不好?”他好像觉得我很蠢似的哧地笑了。“过去这么久了,有新的生活才是应该的。我也有新的生活了。”他朝我这边挪了挪,脖子要强地一昂。

“你怎么出国了呢?”我问。

他眼睛对着天花板。“我当时撞得很严重,被送到国外治疗了。你不要以为我成了坏人,为非作歹。我现在的工作就是保护唐人街那边华人的生意,我能力很强的,已经是个小头了。”他似乎觉得这番说辞无懈可击,说完自信地把脸转向我。

这话怎么会没漏洞呢?正经的好工作是合法收入,是五险一金,定期交税,而不是兜里揣着枪,车上装满子弹,手上却连本护照都没有。好的工作提供的应该是飘满菜香的餐桌,温暖的床铺,而不是掉下去就会没命的绳索。

我当然不可能违心地顺着他的话夸他年轻有为,我耐不住问出了口:“收保护费的工作?”

他神色有一瞬的飘忽不定,接着紧忙垂下眼,脸颊在室内暖黄光笼罩下飞出微红。“都是老板的生意,哪有自己收自己保护费的。”

“老板是谁?”

“你不认识。”

“你是不是被强迫了?”我越问心里越是发急,可怎么问能不让他难堪,又掌握不好分寸,此时此刻我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子。他走的路,不管矫饰得再好,不管前途多“坦荡”,哪天从小头摇身一变晋升大头,横听竖听都不是条正轨。我想帮他。

我又问:“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既然我们都没分手。

“你手机号换了嘛。”

“我的工作,联系谁也没好处。”

“我知道你跟程奔好了,刚才就是不死心确认一下。”

他慢慢吞吞地说出了这么三句话。

对于如何转向正轨,他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我们这行说到底也是卖体力的,越年轻、伤越少、胆子越大越好。我都盘算好了,我在当地认识了很多朋友,等年纪再大点,干不动了,我就金盆洗手,自己做点小生意。我的同行前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着,他抬眸冲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笑容里也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就像猫在承受病痛时会发出很容易被误解成舒适的呼噜声。

“霍双。”这样遮遮掩掩的对话实在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我打断他。“你想回国吗?我帮你。”虽说怎么帮我尚无头绪,但只要他肯把真实情况都告诉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想办法。

他没有答话,静静端详了我一阵。这段时间我也看着他,重逢以来我还没好好看过这张脸,不知这张脸同档案上那张比是否起了变化。

眼前的这张面孔失血而泛白,五官还是如微风吹拂下的云一样舒展,发型都没变,可就是整个的光芒淡了,像是被乌云遮了半边的弱阳。人抵御的东西一多,便就不自觉地将自己收敛起来。他和照片上一般年轻,却又比那上面成熟了许多,摔打过的成熟。

“怎么帮,找那个程奔吗?”他口气冷下去一些,但也只是向冰冷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或许已尽了力,却始终离不开温煦的区域。

他在表达排斥,又怕刺伤人。

“我帮,我不找他,我来帮你。”我连忙说。

他放弃了努力似的摇头笑了笑,一笑,攒起的那一点微弱的冷空气顷刻间就消散无踪。“我错了,我一开始就该对你冷冰冰凶巴巴的,我该对你说:我的事你少管。现在好像晚了,不管用。”他想是还有别的话,关于拒绝,为什么拒绝,以及那个被排斥、挡在我俩间的名字。他终究没有再说。“就这样吧,都过去了。你如今很幸福,我也过得不赖,真的,这还不好吗?不要再折腾了,你总想帮这个帮那个,脱了你这个世界照样转,没有谁活不下去,所以不要这么辛苦了,不要……总想着把一切搞明白。好日子多不容易。我们合适,相爱,可我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也许就是人各有命。”

我愣得说不出话。我失忆了,他没有啊,为什么拒人千里之外呢?又何以语焉不详?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个预备动作,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利索地跳了床。

“你?”他想干什么?

“我该走了。”他说。

“走,现在?”

他来到我床边,手撑在床头,身子倾斜下来。“我今天很高兴,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

“小鸡腿。”

……

我的额头上被种下一个很深很长的吻,它的本意是郑重的诀别,效果却适得其反,我久已安宁的心绪被搅动,因为除了殷切的祝福外,我从这个吻中感受到了透顶的失望。

霍双像个春风一夜的浪子,头也不回潇洒地从窗口跳下去了。

随着他下坠,我听见地板上响起钉的一声,他有件东西落下了。

我下床拾起来看,是一枚小巧精致的徽章,图案是一只头顶飘着翎子的鸟。我先把它放进裤袋里,又觉得不牢靠,转入上衣口袋。

我一定要弄明白。

后面抓马得很(思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