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野蛮,也只是客观上的评价,没有贬低或惊叹。
“不过这有个好处,”他再度开口,“跟你交流节省时间成本。这很好。”
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本该也送给他一张,但我没有名片。“我只有店里的传单,要么?”
他凝视我一会,笑了。“是玩笑?”
“我是认真的。”我还挺诚恳的。
“也可以。”他马上说。“不过我这冒失儿子算是先探过店了。对了,进门的水池边别装镜子,风水不好。”
他们老板果然讲究这个,那一大座镜子可花了我不少钱呢,可惜都被他儿子砸坏了。而且,我预感传单真递到他手上,他又要给我提意见。
分开前,我和程奔礼节性地又相互加了电话。输完号码,一件事突然冲上脑海。店被砸那晚报案,到现在都没结果,很大可能是要不了了之。别说用脚趾头,用腿毛想想都知道程奔在背后出了手。
程奔转身刚走,我就咬牙切齿地把他名字备注改成了高明远。
次日,李元回家吃晚饭。吃过晚饭,他说想陪我去医院探望母亲。
这是他第一次拜访我母亲,我们带了很多礼物。
母亲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后才断断续续打招呼,交谈。
母亲这些年的社交圈很小,单调而闭塞,从未和李元这个阶层的人打过交道,因此话很少,始终拘谨。而且我大了以后,一些私密的事我妈就不再过问了,包括李元的情况她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姓李,有钱,人不错。
因为可聊的话题狭窄,不外乎就是双方的家长里短,加上母亲体力不济,虽然客气但又显得缺乏热情,李元没呆一会便似乎觉得不宜久留,又客套了两句便起身告别。
我还要照顾一会病人,就让他先走。
李元走后,母亲慢慢变了脸色。
“这人不是好人。”她少见的几乎武断地说,“你们最好早点分。”
我跟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母子连心,我能从她的话语中听见她的心意。
她并非仅凭眼缘和感觉断定李元人品不佳,而是,她认得他。
17
“你知道他?”我问。
她眼睛看在别的地方。“不认识,就是感觉太会做人,你玩不过他的。”顿了顿,又说“我也用不着这么好的条件,原来那样就够了。”
她只要说谎,就不敢看人。这种情况非常少,因为抛去个别隐私,我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除了我爸。
我爸叫什么名字,干什么职业,长什么模样,她都不告诉我。我所掌握的有关我爸的所有信息就只有,他死了。
“那就等玩不过了再说嘛。”我轻描淡写。
她看出我在激将她说实话,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岔开了话题。
到了病人休息的时刻,我起身要走,她叫住我,咬唇斟酌了几秒后,她近乎请求地劝我:“分了吧,听妈的话。”
有什么不能直说呢?这叫我很难办啊。
我犹豫地摇了摇头,然后是确信地摇头。
我目前挺喜欢李元,比刚同居时喜欢,他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我想跟他再往前走一段试试。
我不想无缘无故就判定他坏,问题在哪,母亲不说,那我得亲眼看见。
假若真不好,脚长在身上我还不会跑了?
李元把车泊在路边等我。上了车,他少见的静默,接连开过三条街才出声。“你妈好像不喜欢我。”
听口气,他并不认识我妈。不过也可能他掩饰的功夫比我妈好。我于是旁敲侧击。“你觉得我妈怎么样?”
他很自然地接话:“她能把你拉扯大,当然很让人尊重了。”
李元经常被我找茬,前提是他自发想要接受批评和呵斥,无论出于情趣还是自省,但假若他不想,他能做到一个缝都让你找不到。
在这方面,我真不是他对手。
我于是不再多话。
李沫这晚没出门,我们回到家,他在餐室享用水果。
餐室位于一层到两层间的夹层,上楼必经,我们一到平台上,李沫就察觉到了不对头。
通常我和李元一起进出,总是有说有聊,今天两人双双闷着脸,前后刻意留出了距离。
李沫挑起半边眉毛,狐疑地看过来,他叫住我。“金穗,程简待会要找你。”
听见这话,李元脚步顿住。“他找你来做什么?”
“那天他们把我风衣搞坏了,我让他还我一模一样的。”
我是加了程简那个手机号,短信里跟他提出来的。他还问我要什么款式,我哪里知道这个,风衣不都长一个样吗,于是还拍了张照片给他。
李元抬起右脚,缓缓挪上去一格。“要买新的怎么不问我呀。”
他加了语气词,显然想缓解气氛。我就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地说:“他们弄坏的,当然他们赔。”
他转过身,脸上很舒展。“那件款式有点过时了,你就随便穿穿吧,改天去店里再看看。”
他装作不当回事,其实却在意,我和李沫都听出来了。李沫挑起的眉毛全程没放下过,看我热闹。我也有点后悔,穿李沫男朋友送的衣服确实怪怪的。同件衣服,不同人送,穿在身上的滋味当然不一样。我兴冲冲找程简要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点。
我今后估计都不会穿它,穿了心里多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