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1)

而假如这是他自发的骚操作,那就好办很多。

在车上,我上网查阅了有关海滨大楼的资料,得知这栋建筑自落址以来便命运多舛,先后换了两家开发商。上一任开发商资金链断裂连夜跑路,这栋楼目前仍处于无人接盘的废弃状态。

约见地点在地下车库。

那里有五个男人等着我们。

当地放了好几只汽油桶,郝鲍被堵着嘴捆在一张木椅上,浑身电线交错,脖子上歪挂着一块倒计时电子器。她一头长发被汗水浸透,成缕成条地披在脸上。与狼狈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镇静勇敢的精神。我看见她双眼在凌乱的发丝后面如乌石般闪光,双颊流汗却不流泪,口中没有一丝呜咽。可见她刚才是被迫发出那种声音的。

我遥遥冲她点了个头,她亦尽可能给予回应,她缓慢而明显地眨了下眼睛。

她相信我会来,她相信她能活。

“你昨天乖乖给那几条狗喂点肉吃,她就不会吃苦了。”身体花自飘零水自流,陆永开嘴巴还在不曾吹落北风中。

对面那几个人见陆永开在我手上,我身后又浩浩荡荡跟着一伙人,第一时间是有些无措。带头的那个先稳了下神,随后声直气粗地要挟道:“别让我烧了她!”

我没和他们啰嗦,枪指着陆永开小腿,用平常说话的语调向他要求:“放人。”

我等了三秒钟,三秒钟没人答应,我立刻对准陆永开腿上放了一枪。

陆永开一声哀鸣,身子搓下去,又被我踢直。“放人。”我第二次开口。

对面看看郝鲍,再看看陆永开。此时陆永开肚子里也不知几个小人在那打架,一时拿不出决断。他不表态,手下人便不敢妄动,像五根六神无主的木桩安静地杵在那。

我又向陆永开腿上放了一枪。刚才是谈判,这次是示威。

陆永开挨第一枪时发出低吼,这一枪激得他嘴里含了哨子似的尖叫起来。

对面有个男人吞咽着分泌上喉的口水,不自禁地往我们这头迈进一步,立即被霍双用枪逼了回去。

我竖起枪口,把枪往上提了提,凌空一划,对准了陆永开的腰。

“金总,金总。”陆永开身体里像有件东西豁然碎裂了一般,整个人危危欲坠地哆嗦起来,一米八的男人在我怀里柔弱得像龙卷风里的一把豆芽菜。“我是有事找你商量。”

“商量?”我脸侧近他耳边,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商量?”

“是,是。”他整张脸在冷汗洗涤下宛如一颗透明虫卵,苍白,虚浮,衬得两颗眼珠黑如蝌蚪,那里面闪动着人菜瘾大的不屈。“是我求你,求你。”

“放人。”我下了最后通牒。

他如同遭到当头棒喝般,目光显出惊讶与震怒。他大概以为我会问他想商量什么。我当然好奇,可我不能马上开这个口,我得让他知道我的主动权有多大。

他噙着那种目光,脸上肌肉挣扎着,陷入踟蹰。这回我没再鸣枪相逼,我等他思虑周全,等他认清形势。

“……放人。”终于,他艰难地下达命令。

松绑后的郝鲍被推了过来。我手里还拿着人,霍双抢上前,一把搂住郝鲍,胳膊连带大半个身子护住她,小步但飞快地将人带到我身后。

他们过来一路上,我上下扫视郝鲍,检查她是否无恙,直到她小声确认“没事了”,我才放心地点了个头。

完全失去了筹码,陆永开黑冷潮湿的眼睛光芒黯淡,全身肌肉为之松懈,一副任人宰割的摆烂模样。

他以为不再有商量的余地,看他到了绝望的极点,我把这个机会重新亮了出来。我平和地对他说:“说吧,想谈什么。”

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将不会是对等的谈判,而是我对他的恩赐。

他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有史以来首次不再表露敌意。

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却没有立刻承领,而是缓缓朝我递了个眼神。

他不愿当场说。

这有两种可能。一,对面不全是他的人。二,他临时改了主意。

或者两者皆有。

我从眼角和他交了个眼神,目光回正,劝说双方道:“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先出去吧,出去再说。”

余光所及处,我看见有只汽油罐泄漏了,蜿蜒渗出一行油晶晶的液体。

不用我发令,身后弟兄们十分默契地唰地一下齐齐端正枪,指示对面五人先走。那五人白上一趟工,垂头丧脑地挨个离开。

殿后的那个边走边不时回头,马卫国不耐烦,枪口对着他断喝:“还不快走?”

那人走出十米远,忽而疾快回身,从口袋里拔出一件金属制的器物,大拇指呼地一划,丢向那只泄漏的汽油罐。

那件金属器物掠过半空,头上一豆蓝黄相间的火苗摇颤着拖出一条虹影。

那是一只打火机。

红橘色的巨蟒吐着墨黑的信子,扭动着飞出地下通道,全身鳞片轰轰炸响。

在从地下盘上地面,火蟒一路暴风吸入,吞噬入腹的口粮总计有:大量砖石土屑,地下车库所有广告牌,以及两辆卡车。

我们像一群从坑底振翅脱逃的叫花鸡,口中填满笔直飞迸上来的泥土,昏头转向却又生机勃勃地在出口光秃秃的车道上滚动翻腾。

停止滚动后,我呸呸吐着土,放眼四周数人头。一个、两个……四个、那边还叠着三个……都活了。

亏得这地下车库位置浅,不然真要出人命。

霍双匍匐于不远处,以肉身作为掩体将郝鲍从头包到脚,裹护得严严实实。最后一声轰隆过后,他先查看了郝鲍身上,见她完好无损,再又梗起脖子,左扭右扭,目光像两把小火炬,隔着枯黑的浓烟在砖墟中挥摇搜寻。

目光一触到我,他紧忙松开郝鲍,站都不曾站起,直接摸着地爬了上来。

我还伏在地上,身体在爬起与保持原样间僵持不下,他一把抱住了我。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双臂缠紧,简直要把我掼长一大截。

我感觉到一股劲通过环在身上的这双臂膀从他那里传导过来,那股劲激悍,刚猛,几近于野蛮地穿透生死。在这股力的围裹下,我听见两颗奋力求生后的心脏,隔着胸膛跳跃出幸存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