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策下夜课回到家,我还没走,正和他爸在客厅地毯上跳舞。
喝过酒,转到客厅喝茶,程奔看了看壁炉上的钟,说:“时间不早了,你在这里宿一晚?”
我说不用了,才九点呢,我让霍双接我走吧。
“他现在成你管家了,嗯?”他开了句玩笑,“虽然你也不需要人照顾,多个人照应挺好。”
“多个室友,回到家热闹点。”我说。
他嗯了声,主动关心道:“给他发短信了没有?”
“发了,还有一会。”
“既然还要一会,吃饱了刚好起来动动。”他边提议边起身,“我们跳会舞,好不好?”
好不好?这回的邀请可以接受。同上次舞会上相比,程奔的语气,动作,措辞都如黄晓明去过油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我说行,并且提出自己的意见:“咱们跳漫长的季节里面秦昊和范伟跳的那个吧。”
我想跳这个舞很久了!
他愣了下。因为我接受跳舞的邀请后,他拧开的是一支华尔兹。
“看过那个剧吗?”我问。
“……看过。”他哭笑不得,“印象深刻。”
“能跳吗?”我想他和他礼貌而又节制的身体恐怕会说不,于是留有余地地征求了一句。
果然他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去像是在做某个巨大决定。“金穗啊,你的很多主意都像炸弹,我经常后悔等你开口。”但他还是同意了“音乐是Surprise恰恰对吧?”
程策一进门,我和程奔正像一小一大两头喝饱了哈基米的狗熊,扭得是天昏地暗无法无天。
程策吓得狗容失色。以他的视角,我大概像极了泰国鬼片里的反派巫师,通过某种邪恶仪式让他爸恶灵贯体。
程奔捏着两个拳头,挤在胸两侧富有节律地上抡下摇,身体虽已忘记了主人是谁,声音依然坚守底线,威严地喝令程策:“上去!”
程策两脚刨地噌噌噌地就逃上楼去了。
曲子很短,程策上楼没多久就放完了,切回了悠扬的华尔兹。
摆满了隆重家具的客厅里,天花板上却挂着枯枝形状的吊灯,横斜错落的支架上堆着红手掌似的枫叶灯。
程奔走上来,手摸上来,又有分寸地在半中停下。他想邀我跳舞,即便不说我也能够看出来,但他未作直接表达,而是说:“虽然还没到,但生日快乐。”顿了下,又说“真的是给你买的礼物,你这段日子辛苦了。我的表述习惯可以慢慢改。”
吊灯发散的那点红色的光沉入他眼底,像两条搅动冷水的红鲤,连同天花板上展现的秋日意象都好似成了枯木逢春。
空气中的爹味含量正在极速降低,这反而使我一阵晕眩,在这阵晕眩中,我虽粗却并不蠢钝的神经接收到了一个我无比希望是错误的信号。
程奔他喜欢我。
迟到的清醒有如一盆水泼开脑海中的迷雾,从那团消散的迷雾后我却看见另一张脸。
窗外响起喇叭声,霍双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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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奔探向我手腕上的手被喇叭声打断。吊灯的红叶在他脑后莹莹烁烁,盖没杂乱的枝节。是的,杂乱。以我的审美,这些树枝状的支架装得十分冗乱,像顶违章搭建的鸟窝。
错生的枝叶须要及时修剪,感情也是。
程奔方才手伸上来那般架势,就好像要往我怀里塞一团福气。这福气我不能要。我想我现在就该抄起剪刀,咔嚓咔嚓把程奔这块千年顽石石头缝里冒出来的藤须清理掉。
“你的习惯都让你这么成功了,它没有不好。”我说,“不用为我改变什么习惯,程总。”
凝视了我两秒钟,他把手拿了回去。
他送我出门,上车。车门合上,刚发动,程奔头探进驾驶座车窗,手扶住方向盘。
霍双正欲往右打方向盘,程奔手搭上去那一下,稍稍右倾的方向盘顷刻被打了回来,可见力道不轻。
程奔在外面弓着背,和霍双一人一手把着方向盘,他面向着霍双微笑,一双眼睛离开了屋里的灯光又变得冷涔涔的,注视着霍双。“开车注意点。”片刻后他轻飘飘叮嘱了一句,同时手自方向盘上抬起,啪地拍了下霍双的后背。
霍双纵使心再大,如此反常的敌意他也察觉到了,并且有点被唬住了,叽叽喳喳缝都缝不上的嘴哑炮了一路,等到了第二个红绿灯路口,才迟疑地开腔:“程总今天怎么了?”
“他发神经病。”我有点应激地说。
本来我只觉得程奔看上我,这事难办,他对着霍双来那么一出,简直叫我当场吞火药桶。
程奔,他让我感到不安了,有史以来第一次。那副冷里藏刀的审视,那口绵里藏针的话。我的妈呀,我和霍双什么都还没有,他竟就庸人自扰起来,这真是太可气又太荒谬了。他跟霍双较量什么?年龄,阅历,社会地位,收入,能耐,样样件件他都next next level了,他真是,真是为老不尊。
什么开车注意点,我看他就是话里有话。注意点注意点,这不是吓唬人吗,霍双车都开得比往日慢了。
我心里正犯咕哝,霍双插进来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他喝多了。”
“那……”他吞吞吐吐。
“那什么?”满脑子还是成年人殴打受精卵的残暴画面,我口气难免有些急躁,意识到对象是霍双不是程奔,才换了语调。“你怕什么,有什么跟我说。”
“程总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好一阵了。”他小心地说。
那可不,程奔原本可中意霍双了,早期还亲口叮咛我多带带霍双,好让他历练历练。
我本想说:他是看你年轻,活得比他长。
转念一想,霍双听见这话,又有什么好处呢?只好打马虎眼:“他连我都不满意呢,每次汇报工作还不是挨他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