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凛子最后的心愿,久木要充分地满足她。
解决了怎么死的难题以后,久木的心情更加平静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净化了,变成除了等待死亡以外,毫无现世欲望的透明体了。
此外,两人还必须选定死的场所,他们一致倾向于到轻井泽去。
当然,从他们激情澎湃、留宿不归的镰仓,到多次幽会的横浜饭店,从雪中寂静的中禅寺湖畔的旅馆,到樱花谢落时的有着能剧舞台的修善寺,这每一处都使他们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可是,在这些公共场所死的话,会给旅馆以及其他人带来麻烦的。
为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以自己希望的形式去死的话,只有去轻井泽了。
不过,两人如果死在轻井泽别墅那儿,将会使凛子的母亲和哥哥为难,不愿意再去别墅了,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哪。凛子觉得很对不住母亲和哥哥,只能请他们原谅她最后的任性了。
自杀场所定在了轻井泽后,久木又一次想起了有岛武郎和秋子的事。
他们两人死的时候是初夏的梅雨季节,而自己和凛子要去的是初秋的轻井泽。高原的秋天来得早,现在可能早已秋意阑珊了。
有岛和秋子的尸体,因梅雨时的暑热和湿气而迅速腐烂,选择秋天就能避免这一悲剧。
“再往后天气就越来越冷了。”
“现在就已经冷飕飕的了,到了十月份,除了住在轻井泽的人家以外,不会有游客了。”
久木想象着被苍松翠柏环绕的幽静的别墅。
“走在变成黄色的落叶松林荫道上,恍然觉得是在走向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他们相信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通往寂静的死亡的世界。
一切都在缓慢地一步步走向死亡。当心灵和肉体都倒向死的一边时,对生的执着也就不复存在了。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压抑、消极的,相反,对于性的渴求更加强烈,更加浓厚了。хl
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以清理一下身边琐事,了断对尘世的留恋和执着,踏上最后的死亡之旅。
越是这么想,久木就越想和凛子交欢,凛子同样越发渴求他的爱。
比如每天早上,久木一睁眼发现凛子在身旁,就会自然而然地靠近她,反复爱抚她的乳房乃至全身,直到她多次达到了满足后,接着又睡。中午醒来又开始亲热;晚上天刚一黑,就迫不及待地搂到了一起。
如此不分昼夜的男欢女爱,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不知羞耻的色情狂。
当他们舍弃了工作事业、赚钱享受等世俗的欲求时,在这个世上,就几乎没有可干的事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食欲和性欲了。前者因为多在家里生活,不会觉得不满足;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对儿男女所不可或缺的性欲了。
这么一说,好像他们是精力超群的性爱的崇拜者,实际上,他们并非在向性挑战,而是一味埋头于耽溺于性爱中,来消解日益临近的死的阴影,减弱生命的活力。
尤其是不信教的人,在正常身体状态下迎接死亡来临时,只能削弱自身潜藏的生命力,以接近死的状态,消耗、燃尽所有的精力,生的欲望就会自行淡薄,渐渐从忘我之境步入死亡之界。
没日没夜地沉溺于永不厌倦的性之中,正是为了能够沉静安详地去死所进行的调整身心的作业。
在这期间,久木心里还惦念着另一件事。
他想最后见妻子和女儿一面。
这是超越了单纯的留恋和眷顾的、对共同拥有过漫长人生的伴侣的礼貌和爱情。
对已经离家数月不归的丈夫和父亲,她们肯定早已失望了。但和她们再见上一面,是给她们带来伤害的久木所能表示的最后的诚意了。
想好之后,出发去轻井泽的前一天,久木去看望了妻子。
久木事先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把女儿叫来。一家人不是在起居室,而是在客厅里见面,显得十分陌生。
久木仿佛到别人家作客一样,有些紧张,问了句:“近来好吗?”
妻子没有回答,只是问他:“那件事已拜托了一位认识的律师,你看可以吗?”
久木立刻明白她是说离婚的事,但他对此已不关心了。就算协商好财产分割的条件,久木本人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留在这世上的一切都给了妻子、女儿,他就满足了。
久木点点头。喝着女儿端来的茶,不知说什么好。
女儿说:“您好像瘦了。”久木只说了句:“你精神不错嘛。”就又没话说了。妻子拿来两个大纸袋。
“已经到秋天了……” 妻子对他说。
久木看了一下,里面装的是自己秋天穿的西服和毛衣。
“你给我准备好了……”
一直以为在憎恨自己的妻子,意想不到地给他收拾出来秋天的衣服,使久木不知所措。
为将要回到别的女人那儿去的男人做到这一步,到底是出于爱呢,还是长期以来身为妻子的女人的习惯呢?
“谢谢。”
对于妻子最后的温柔,久木由衷地道了谢。
还未正式离婚,丈夫就离开家和别的女人同居了。妻子憎恨丈夫,却又为他准备好秋天的衣服。女儿为自私的父亲感到生气,却又竭力在两人之间周旋。无奈久木已决意去死,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三个人都觉得很别扭,可又不想破坏现有的气氛,想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又喝了一杯茶以后,久木说:“我上去一下。”就到二楼自己的书斋去了。
屋子里和今年初夏他离家时没有任何变化,纱帘遮挡着窗户,笔筒的位置和一直没有使用的公文包都没有变动,桌子上蒙了薄薄一层灰尘。
久木点燃一支烟,眷恋地望着房间里的陈设,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下了楼,跟妻子和女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