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谢陟厘连忙去扶他。

风煊所见过的女子从来没有一个需要当真自己动手做衣裳的,因此看着谢陟厘还有几分诧异:“阿厘,你还会做衣裳?”

“跟师娘学着做的,做得不大好。”毕竟买布回来自己做,可比直接买衣裳要便宜得多,能省下裁缝的工钱,乃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必备的手艺。

“才不是!”小羽下巴翘得高高的,“阿厘手艺好着呢,我的衣裳都是阿厘做的!”

风煊看看小羽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裳雏形,看看自己身上这件

新买的衣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香了。

31. 三十一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谢陟厘只觉得他的眼神不似往日清明坚定, 神情也有些恍惚,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看着十分不对, 遂大着胆子, 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手一碰上去就觉出一股灼热,竟是已然烧起来了。

无论是人是兽, 外伤后的发烧都是生死玄关,扛过去了便能捡回一条命, 扛不过去便是死路一条。

谢陟厘抓药的时候再三问大夫治疗之法,大夫交代她务必让病人好生吃药, 另外注意降温散热,总之除了悉心照料之外别无良方,只能靠病人的体力和意志力硬扛。

“大爷, ”谢陟厘扶着他,“您觉着怎么样?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晚上的药快煎好了, 我一会儿就给您端来。”

风煊脑子里有几分浑浑噩噩的, 确实觉出几分口干舌燥,便点点头。

他的眼神还直直盯着小羽身上的布料,满脑子不知怎地就只剩一句话我也想要新衣裳。

但这种话即使在头脑发热之际,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只能寻着另一样不满, 道:“说了别叫大爷。”

他身上无力,口齿也有几分含糊,话说得嘟嘟囔囔的, 很有几分抱怨的意思。

谢陟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煊,感觉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孩。

她一面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心里给风煊磕了个头,一面希望风煊病愈之后不记得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模样, 以免到时生出杀人灭口的念头。

“那叫您什么?”

“叫”风煊口齿不清,“阿煊。”

这两个字就算借谢陟厘十个胆子,谢陟厘也不敢说出口,只好各退一步:“您不嫌弃的话,我叫您一声‘大哥’吧。”

风煊咕哝几句,似乎有些不满,但大哥总比大爷顺耳些,他也没有再反对。小羽小心地倒了杯水过来,谢陟厘接过来送到风煊唇边,“大哥,喝水。”

小羽瞧着他乖乖喝水的样子,有点好奇:“他好像真的生病了,都没有找我吵架哎。”

谢陟厘也着实是佩服风煊。寻常人伤成这样,大约只能躺在床上有气进没气出,他居然还有力气逗小孩,莫非是铁打的吗?

这趟烧来势汹汹,饶是风煊这样的铁人也扛不住了。他陷在枕中无知无觉,只一味高热,全身都烫得吓人。

谢陟厘不停地拧布巾给他降温,偏偏又是夏季,天气炎热,刚打上来的井水清凉,放不到片刻就变得温吞。一晚上井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才能汲出一点凉意。

伤口最怕的也是这种高温,一旦转为脓疮便是神仙也难救。

谢陟厘喂药、擦拭、换药一夜不敢合眼,实在困了就靠在床畔眯一会儿,要不了片刻便会醒来,一摸布巾果然已经滚烫,该换了。

风煊烧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开始说胡话。

谢陟厘起先以为他在呻/吟,后面以为他想说些什么,忙把耳朵凑到他耳边去听,只听得断断续续只言片语:“不要母亲不要我不要走”

风煊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的春天,他躺在床上,高热不止,全身都有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一面又不时打起寒战,整个人已是晕晕乎乎,仿佛被隔绝在了生死交界之处,离生和死都很近,但又都不捱边。

“求求娘娘了,求求您留下他吧,出了宫无人照应,他就是等死啊!”

母亲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地的方传来,还伴着磕头的声响。

他对这种哀求很熟悉。因为这是母亲经常做的事。

果然德妃的声音响起来了:“你莫要胡说,宏福寺是皇家寺庙,老七又是皇子,过去了定然是有人照料的。这宫里上头有陛下和皇后,下头还有这许多的皇子公主,我的瑾儿才三岁,你把他留在这里,传给了旁人怎么是好?”

母亲又低低求了许多话,德妃的声音放缓了一些:“阿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知道你是个本分人。可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别说你,便是我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放心吧,我会派人定期去看着的,不会教老七受罪。”

风煊被困在床上,动弹不得,但感觉得到母亲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好孩子,你先宫外住几日,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一定”

有熟悉的湿热打在手上,那是母亲的泪水。

“不要母亲不要我不要走”

身体的痛苦与高热和九岁那年重叠,风煊的神志也和九岁的无助少年重叠,心中全是无力和绝望,怀着愤恨却找不到可以恨的对象,像是身处深渊看不到一点光,想要挣扎却借不到一丝力气,只有在无边的沼泽中缓缓沉沦。

“不走,不走,我们不走。”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道。

声音很温和,缓缓的,轻轻的,像和风细雨,拂过干燥大地。有凉凉的东西抚在额头上,像是给燥热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透进来一丝光亮和微风。

“别怕,不走就不走,你想留下来便留下来,可以一直留下来。”谢陟厘拿浸湿的布巾擦拭着他的脸,手法格外轻柔。

她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但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明明是闭着眼的,恐惧、愤怒和绝望还是从他脸上显现出来。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紧得指节发白。谢陟厘怕他力气太大牵动伤口,试图掰开,不料反被他握住。

他握着她的手贴在颊边,他的脸颊滚烫,像小狗那样贴着她的指尖蹭了蹭:“我不走我要保护母亲不让别人欺负母亲”

她的指尖感觉到一点湿热,那是风煊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沾在她的手上。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都说风煊天赋异禀,乃是天上战神转世,自小六艺皆通,尤擅武艺,备受皇帝宠爱。还有人说,皇帝是因为得了神人托梦,所以才会去宠幸一位宫女,这才有了北疆的守护神。

人们只对大将军的风光感兴趣,说书人会不厌其烦地描述他少年从军以来的每一场战役,但很少会提及他那位宫女出身的母亲,一来可能是觉得这是大将军的短处,说多了是对大将军不敬,二来,人们对此实在不感兴趣。